出伊宁向西,又一次站在国境线上。亘古的风无边地吹来,心里涌起阵阵苍凉。
不纯粹是怀古,这里并没有多少沧桑可看;更不是旅游,风景名胜与这里沾不上边,只是一种精神的牵引,我便不远千里奔来了。
唐朝时,我们的祖先确有这样的气度,他们安居长安,却能对万里海疆自由掌控。当年,安西都护府雄踞一方,宣告着这个民族的雄浑大度。著名的安西四镇,恰似散落在西域的颗颗珍珠,让欲从军报国的热血男儿无限神往。那个天才大诗人就出生在巴尔喀什湖南岸的碎叶城里,粼粼清波和浩浩雄风滋养着他的童年。
可惜,这片属于中国的领土,1200多年后却被划入异域的版图。唐朝将领和诗人们随意驰骋的山川,成为后人不忍回望的伤心之地。
心上关山,波澜千重,穿越历史的风烟,我们会看得更加真切。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李白是半个胡儿,他身上流淌着胡人的血。他的家族在隋末流寓碎叶,在西域风沙中走过了一个多世纪。李白的祖母和母亲极有可能是胡女,正是胡汉的交融才孕育了这个不世出的天才。本性狂野,风骨傲岸,纵情饮酒,凌驾万物,他继承了胡人生命中最宝贵的因子。虽然他五岁即回内地,但马上民族的习性已经深深地影响了他的性格甚至决定了他的一生。
李白是带着一身游牧文化基因进入中原的,封建教化没有使他成为唯唯诺诺的臣民,反而让他的性格更加张扬。他给温柔敦厚细腻空灵的中原文化注入了滚烫的血性和盖世的雄风,他那瑰丽的想象和奇伟的建构都显得难以再现和不可复制。七分剑气,三分月光,千盅美酒,万世雄文。权贵算什么啊,天子呼我还不理他呢,这就是李白;力士脱靴、贵妃研墨、御手调羹,我才给你写几句,这也是李白……在精神领域,他才是绝对的皇帝。
李白一生都在漂泊,他一刻也没有停止过精神的壮游。田野山川,绝地险境,何处没有他登临的身影?日月肩头过,山河掌上看,他在时空的流转间看穿多少世间风华!从不问乡关何处,绝少忆故园风物,驴背夕阳渡口晓月,老去英雄谈笑江湖,都让他笔压五岳气吞六合。赤壁风云,洞庭烟波,蜀道猿啼,浩荡江河,经他生花妙笔轻轻一点,全都生动飞扬起来。枯坐书房皓首穷经不是诗人的本色,诗人身行绿水青山处,心在高天明月间。
读历史,常让人感到无奈和压抑,李白的出现,是对我们的些许安慰。毕竟我们的祖国曾出现过这样的人物,达到了引领世界的高度。李白幸甚,生在唐朝,灵魂没被扭曲,精神高标独立,思想没被阉割,才情充分展现。唐朝以后,李白成了中国民间知名度最高的人。古代的皇帝或当朝的天子姓甚名谁,山野百姓是不管他的,倒是李白的作品,做到了万古流芳。
乱世出英雄,盛世出天才,当一个大时代横空出世时,大天才便应运而生,二者相得益彰,一起成为历史的绝响。只有大唐的江山才能留下李白放达的脚印,只有李白的诗歌才能代表盛唐的气象。中国呼唤盛唐那样的时代,中国人永远怀念李白这样的天才。这就是我们苦苦追寻的根由。
夜已沉静。大漠上白沙胜雪,月色如霜。远处传来鹧鸪的长鸣,声声催人“不如归去”。步入帐篷和衣躺下,枕着边关风月朦胧入睡,隐隐似见衣袂飘飘的李白驾着万里长风飞来,天地间回响着他的朗声长吟“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