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乡，我惊诧于门前那棵大树了。

　　十五年前，新居落成，门前留下一片空地。我从野外找回几棵小树，想让它们在这里安家。

　　把好一点的树栽在显眼的地方后，剩下那棵又弯又细的桐树苗，被我顺手扔进了柴草堆。父亲把它捡出来，审视了一下，随手埋在了厕所后边的空地上，一副随它死活的神态。

　　那年春天，这几棵小树好歹都成活了，嫩芽初绽，身子里透出青绿，栽树的人自然心生欣慰。可接下来的三四年里，那几棵好一点的树的命运都发生了重大转变：弟弟要盖车棚，把那棵槐树伐了；村里要修路扩路基，那棵杨树也无奈地上了邻村来收树的人的三轮车；邻居的牛没拴好，把那棵榆树下身的皮剥得精光，它慢慢地枯死了……

　　倒是那棵丑不可奈的桐树仍然长在那里。我心里一度耿耿，骂它树丑命大。谁知两年以后的冬天，村里的小孩玩火点燃了它身边的柴草，大火熊熊烧了好久，虽然相离几米远，但大家都说没指望了，它一定会被烤死的。没料到次年开春，它被火烤过的一面表皮脱落，有两三米长的木茬子外露，没被火烤的一面好像没什么大碍，春风一吹春雨一浇，它照样喷翠吐绿，舒枝展叶，有点风霜之后见气节的意味了。

　　我们松了口气，只得对它另眼相看。当初以貌取树，把它安排到最不起眼的角落，让它与肮脏和恶臭为伍，而它经大火不死，好像故意和我们较劲，要给我们上一课似的。

　　一段时间后，大家又不以为然了。植物的适应能力本来就比人类强得多，一粒草籽还可以顶翻巨石呢，作为一棵树的它如此命大也不足为奇。

　　谁知，它又一次以独特的成长让我们震惊了。

　　随着树龄的增长，它的根须越来越深入大地。数年前我们发配般的处置现在看来实际上是成全了它，特殊的环境使它能够吸收更多的养分，那片土壤也许很适合它的生长，无须喷药施肥，也无须剪枝打杈，它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完全以自己的方式进行着再自然不过的生长。向上向上，长高长高，没过几年它已经在高度上远超众树，接着在树围上也夺得冠军，终于长成了参天巨木，似乎要伸手抚弄高天上的白云。

　　我曾坐在院子里端详这棵树。微风是吹不动它的，最多只能使它叶片轻摇。风大的时候，能听到它树枝间呼呼的声响，如海边波浪的层层叠涌。风更大的时候，它枝摇叶飞，高吟长啸，如神话里巨人高妙的舞蹈，让人神思悠远，力量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