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钱钟书先生诞辰100周年。钱钟书学识渊博,学贯中西,是著名的清华才子。各位名家眼中的钱钟书,又是什么样子呢?
书名:《钱钟书评说七十年》
主编:金宏达
出版社:文化艺术出版社
邹文海
“我过钱家,每回都听到钟书书声琅琅……”
我与钟书君两度同学、一度同事,前后有十几年的交往。先严督责我读书时,常引他为话题:“我过钱家,每回都听到钟书书声琅琅,谁像你一回家就书角都不翻了!”父亲的训斥,引起我对钟书君的反感:“有什么了不起,还不像我一样,数学糟透顶!”记得那时他的小楷用墨甚淡,难得有一个字能规规矩矩地写在方格之中,可是先生对他的文章,常作“眼大于箕”、“爽若哀梨”等佳评。我在清华读三年级时,他也进清华来了,他的入学考试,有不寻常的经过。因为他数学零分,按例不得录取,而罗志希校长因他英文特优,所以力争破格准其入学。因此他到清华时,文名已满全校。我当时很感惊奇:小学时他英文极其平常,何以中学6年就能这样出类拔萃呢?
1939年11月,我们结伴同行,相处了一个月。钟书君一直手不释卷,翻的是英文字典。他正色告诉我说:“字典是旅途中的良伴。上次去英国时,轮船上唯以约翰生博士的字典自随,深得读字典的乐趣,现在已养成习惯。”更可喜者,前人所著字典,常记载旧时口语,表现旧时习俗,趣味之深,有不足为外人道者。我那时才知道钟书君真是博闻强记,积学之深。
赵瑞蕻
“他的学问像一盒熠熠发光的珍宝”
1938年秋天,日本侵略中国。炮火连天中,北大、清华、南开三座大学南迁西移,在昆明安顿下来一年后,钱钟书先生从欧洲留学回国,经吴宓先生推荐,在西南联大任教。那时他才28岁,风华正茂,是联大外文系最年轻的一位教授。除了担任二年级英文课,他还为三四年级开了一门专题课“文艺复兴”。他讲解一律用英文,总是笑眯眯的,既严肃又幽默。他老是手臂撑在讲台上,有时也离开讲台,在黑板上书写英、法、德、意大利文以及拉丁文等。他讲课生动活泼,妙语连珠,又引经据典,引人入胜。我深深地记得,钱先生评论薄伽丘的《十日谈》、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和蒙田的《随笔》时,随手拈来,深入地分析了产生这些作家及其杰作的时代和社会背景。他的学问像一盒熠熠发光的珍宝,只要用得上,便可以立刻打开盒盖子,随意拿出一件两件来。
朱寨
渊博睿智的钟书君
钱钟书先生去世了,终年88岁。“人生七十古来稀”,他应该无憾。但是,对于一个始终充满活力、勤奋、睿智、幽默、光彩照人的生命来说,这确是过早的陨灭。他生前谢绝名利,身后同样作出了淡泊抉择:“遗体只要两三个亲友送送,不举行任何仪式,恳辞花篮花圈,不留骨灰。”他是在感觉脉搏衰微时,由亲人杨绛先生帮他闭上了眼睛。
1958年秋,钱钟书与夫人杨绛正在中关村附近的田间道路上并肩散步,我们偶遇了。钱先生名气很大,但谦逊得有些拘谨腼腆。当我表示久仰的时候,他羞赧地抱起双拳,摇着头后退。杨绛也只好后退,催我去赶车,他们并立,一定让我先行。
我看到的钱杨两先生,都是形影不离,相偕而行。后来集中到明港军营搞运动的时候,男女一律分开住集体宿舍,夫妻相会只有每天晚饭后的那点时间。杨绛总是用手绢提着已经切好的西瓜,来与钱先生相会,寻寻觅觅一个共餐的地方。在《干校六记》中,杨绛记述了她与钱先生的菜园相会,“远胜于旧小说、戏剧里后花园相会的情人”。
钱杨两先生在精神上更是相依为命。当年杨绛为了钱钟书创作《围城》,让钱先生辞去工作,家里辞退女仆,她亲自做“灶下婢”。
钱先生有病住院,杨绛与他一起与病魔战斗。她每天根据钱先生的胃口亲自配制食物,陪伴在床边,虽然劳瘁,依然笑脸迎人。她说:“其实,我也没有比医生更好的办法,不过是每天伏在他耳边跟他说话。”
柯灵
钱氏从不标榜什么
钱氏健谈,口若悬河,舌绽莲花,隽思妙语,议论风生,但他更理解“沉默是金”的真谛。他还有个“怪癖”,不肯参加任何学会。这类团体如雨后春笋,他一概谢绝挂名。有人计划成立“钱学研究会”,出版刊物,他全力阻止,说:“我是不喜欢这类东西的人,没想到自己成为组织学会的借口,真是人生的讽刺!人生的讽刺是免不了的,只希望‘缓刑’到人死以后。”
钱氏从不标榜什么,“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他通晓多种外语,兼擅文言,但他笔下的白话文,却是道地的白,清如水,明如镜,绝少沾染洋气与古气,纯净而耐人寻味。《谈艺录》、《管锥编》的文字,则是道地的文,典雅奥丽,俯仰自得。我曾问他这两部学术性著作为什么用文言写作,他回答:因为都是在难以保存的时代写的,并且也借此测验旧文体有多少弹性可以容纳新思想。这两句简单的话里,自有许多慷慨苍凉的弦外之音。我认为,笔记是中国独有的文学形式,笔精墨妙,以简御繁,可惜“五四”后几成绝响。钱氏以最经济曼妙的文字,将古籍经典点化评析,正是量体裁衣的最佳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