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瓜在艺术上,是一个意象,朴实,充满乡野情趣。
宋朝有位诗人,见丝瓜爬墙,就赋诗曰:“数日雨晴青草长,丝瓜延上瓦墙生。”
丝瓜爬到诗人眼里,是诗,倘爬上宣纸,就会变成一幅画。齐白石画它,潘天寿画它,无数墨客都在画它。
丝瓜,丝瓜,人们这样子叫它,很亲切,像唤自家的小女儿。“丝”字是轻齿音,好听,容易使人想起蚕丝的细滑,还有丝丝缕缕扯不断的情。
说它细滑,指的是“年轻时”的丝瓜,细皮嫩肉的,翠生生地绿着,一朵黄花,温顺地在裙摆上垂着,不像黄瓜,长一身刺,厉害得像探春,连亲娘老子都要抢白。我不喜探春,不喜黄瓜,带刺的我都不喜欢,我只喜欢丝瓜——美,就有资格不温柔吗?!
其实,没几个女人不喜欢丝瓜。嫩丝瓜像它的名字一样丝滑。用丝瓜泥敷脸,或用丝瓜汁擦脸,美容。据说一位日本女作家,80岁高龄时仍是面无皱纹,她从来不用化妆品,只是每天早晨用纱布蘸丝瓜汁擦脸,几十年如一日。这个经验,是作家母亲传授给她的,其母活到90岁时,脸上的皱纹也很少。
丝瓜不光美容,还好吃。丝瓜去皮,切片,翠绿晶莹,和蒜瓣、红辣椒一起爆炒,绿的,白的,红的,装在细瓷白盘里,未尝其味,色先夺人。
关于吃丝瓜,台湾女作家刘仿在《吃的艺术》中有这么一段话:“嫩丝瓜本身就有一种清甜之味,素炒素煮都比加肉好吃。炒丝瓜容易出汤,所以加点奶,成为奶汤,更为相得益彰。台湾人以丝瓜煮面条,丝瓜浅绿,面条洁白,看着舒服,吃着也颇不错的。”
除了以上吃法,丝瓜还可做成“紫菜丝瓜汤”、“丝瓜炒鸡蛋”、“丝瓜煮火腿”……
上面说的是嫩丝瓜,只可惜丝瓜的韶华太短暂,细皮嫩脸没几天,皮就糙了,脸也黄了,身子也跟着膨胀,晃晃悠悠地吊在细藤上,胖得叫人担忧。红颜弹指老,刹那黄花——说的是丝瓜。等到秋风吹,青藤老,丝瓜秧谢了架,取一根瓜,在石板上轻轻一磕,瓜子、瓜皮就“噗噗”地掉下来,剩下的,就是丝瓜络了。
我小时候,没有澡巾,丝瓜熟了,母亲把丝瓜络切下来半条,拿给我们洗澡,剩下的那半条用来洗碗。丝瓜络千丝万缕的,随便抹点香皂一搓,就是纯天然的大浴花。用丝瓜络洗澡,能活血、健脑,使面色红润,青春焕发,当然,这些是后来才知道的。
回顾丝瓜的一生,都是在奉献,青春糊糊涂涂就没了,青葱岁月不解事,早早嫁掉,等到解事,已是丝丝网、千千结、子粒粒了。丝瓜入菜、入药、美容、洗澡、洗碗……灰头土脸,忙得不亦乐乎,只是忘了自己,冷了爱情。它更容易让我想起我的姨姥姥、外婆、母亲。
外婆们的岁月里,似乎没有青春,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有的,只是一地细碎的光阴和淡定。她们坐在丝瓜架下,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浆洗、织补、蒸煮,或嗡嗡地摇着纺车,从一根根棉条里扯出细长的线。阳光,在瓜架上、在发梢上流淌,她们的花样年华,悄悄地逝去,无怨无悔,和丝瓜一样地老了,可她们觉得,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