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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迷吹着“呜呜祖拉”为喜爱的球队助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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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在对呜呜祖拉进行修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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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女人江夏娟和世界杯似乎毫无瓜葛:她看不懂足球比赛,也不认识球场上的明星大腕。她坐在工厂里,忙活着为手里的塑料喇叭割去毛边。她当然不知道,她手里这支司空见惯的喇叭,有一个外国名字叫“呜呜祖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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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喇叭进世界杯了”
在南非以及在世界杯波及的所有角落,从江夏娟手中造出的这支喇叭都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德国足球队的队医在考虑是否让队员们带着耳塞上场;法国球迷形容自己仿佛坐在“一群蜜蜂”中;甚至,一位西班牙作家在自己的专栏中愤怒地抱怨:“呜呜祖拉已经让我们都快发疯了!”
但对这个45岁的农村女人来说,那支喇叭不过是为她带来每小时6元钱收入的一份生计。在位于浙江省宁海县大路村的这个院落里,她和她的工友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而制作呜呜祖拉的工作,仿佛只是为了填补聊天的间隙。
这里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吉盈塑料制品厂”,但它只是一个家庭作坊,厂房是老板邬奕君的家隔出的几个房间,工人也大多是邻居,或者干脆是老板的亲戚。
但就是这个家庭作坊,在过去的一年里,造出了超过一百万支“吵死全世界”的呜呜祖拉。它们大多数被运往南非,然后通过电视转播,响遍全世界。
那些闻名世界的南非喇叭在这里灰头土脸。它们被码放在几个带着破洞的灰绿色编织袋里,或者随意地被扔在地上,还有一些被放入了几个并排摆放的箱子,等待着被运到南非或者其他遥远的地方。
因为来的记者太多,这些从来不看球赛的女人,如今也开始谈论一下南非世界杯。31岁的邬金燕终于找了个机会,在世界杯比赛的转播中看到了球迷吹呜呜祖拉的画面。她兴奋地凑过去:“这喇叭好像是我们做的!”而江夏娟好不容易在电视上看了一场球,却没留下什么好印象:“一会儿有人飞踢一脚,跟打仗一样……”
在此之前,她们对世界杯“连听也没听过”,但如今,面对外国记者的摄像机,邬金燕已经会笑着大声发表自己的感慨:“没想到,中国的足球没进世界杯,我们的喇叭倒先进去了。”
2
“今年的世界杯怎么这么吵”
连老板邬奕君都是很晚才意识到,自己的喇叭进了世界杯。他宣称自己是个真正的球迷,尽管他已经很久没看过足球比赛了。
6月11日,当邬奕君坐在电视机前,看着世界杯开幕后首场比赛时,这位老板一直感到奇怪:“今年的世界杯怎么这么吵?”
第二天,当看到电视新闻里出现呜呜祖拉的照片时,邬奕君吓了一跳:“这不是我们生产的那些长喇叭吗?”
这个留着平头、穿着深色衬衣的年轻老板常常坐在茶几前一张矮小的竹凳上,他总是歪着头,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向客户确认订单,右手的手指则在键盘上不断敲击,应付着那些排队等待发货的焦急的客户。
他从年轻时就开始和塑料打交道,自己也在车间里操作过吹塑的机器。如今为他带来巨大商机的塑料制品,年轻时曾给他带来巨大创伤:19岁那年,机器夹断了他的左手。不过现在,很少有人知道这些,面对外人,他总是把左手藏在自己的口袋里。
邬奕君生产呜呜祖拉的灵感,来自一幅外国漫画。2001年,他在一张黑白的漫画中看到,一个“原始部落一样”的非洲土著人一边跳舞,一边把一支长长的喇叭横在胸前。图片下方的文字说明介绍,这是一种竹子做的大喇叭,是当地人用来驱赶猩猩的。
“也许它可以成为球迷喇叭。”成天琢磨着生财之道的邬奕君,用黑色塑料仿制出了几个,而且根据图片说明的内容,他还把这个牛角形状的喇叭做成了像竹子一样一节一节的样子。
当时,因为工厂准备从塑料水壶转行做球迷喇叭,这个浙江男人对“能发出声响的东西”都特别感兴趣。他做出的喇叭,有的是圆筒形,需要从侧面吹响;有的是由三支大小不一的喇叭并在一起,吹起来像和弦一样;还有的喇叭,从外形看起来就像一个啤酒瓶。这些不同的喇叭样品,与那个黑色的呜呜祖拉一起,被送往广交会、义乌小商品市场,并且被拍成照片,挂在了阿里巴巴网站上。
不过,直到一周前,邬奕君才从一名记者口中获知“呜呜祖拉”这个名字。在此之前,他曾经听外国客户把它们称为“威欧威欧”(VOVO),但他自己只是笼统地叫它们“长喇叭”,就像那些同样躺在样品区的“三音喇叭”、“横喇叭”和“酒瓶喇叭”一样。
3
喇叭在世界杯上卖疯了
邬奕君原本计划着用这种“独特”的喇叭在2006年德国世界杯上大赚一笔,结果,它们根本无人问津,反倒是另一种国内常见的三音喇叭,一下卖出了20万支。
随后的几年,邬奕君几乎忘记了这种从没大规模生产过的喇叭。直到2009年7月,一个黑人从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找到他的工厂,希望购买1000支呜呜祖拉。
邬奕君并不知道,一个月前,在南非举行的“联合会杯”足球赛已经让这种名叫呜呜祖拉的喇叭名扬世界。他更没有想到,这种在德国世界杯上没人理睬的喇叭,竟然会在南非世界杯上“卖疯了”。
邬奕君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修改模具,很快交出了这笔订单。随后,来自欧洲、非洲的贸易商也在网上找到了他,订单涉及的数量逐渐增长到几万支。
真正“震”到他的订单出现在2010年。大年初二那天,邬奕君接到电话,一家来自比利时的经销商希望他能够发几支样品,并且点名要“荷兰国旗”的橙黄色。样品寄出后没多久,他收到了对方的订单,订购数量是150万支。
“不睡觉也做不完啊!”邬奕君最终接下了80万支的订单,两个月后才全部完成。
4月底的时候,邬奕君完成了来自南非的最后一笔订单后,就觉得世界杯的生意已经结束了。货物在两国之间海运的时间需要三十几天,再晚一些,货物就无法在比赛开始前到达南非。
谁知在世界杯开始后,人们迅速发现了许多呜呜祖拉产自中国,并且很快找到了位于浙江和广东的几个重点生产厂家。随着越来越多人涌入这个小小的院落,邬奕君发现,自己的厂子真的“红”了。
邬奕君的工人们一直在努力地加班加点。江夏娟手中锋利的小刀好几次差点削到自己的手指,而另一位负责吹塑的女工郭登翠,右手的大拇指上又多了几个水泡留下的疤痕。不过,对她们来说,每个月的薪水也往上涨了不少。
4
世界杯离他们很遥远
江夏娟和她的同伴们并不知道,在这次的世界杯上,除了呜呜祖拉,“中国制造”几乎涵盖了赛场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坐椅、服装以及那只被命名为“普天同庆”的足球。
甚至,为了对抗他们做的呜呜祖拉的噪音,就在几十公里外的浙江省东阳市,已经有30万对耳塞被空运去了南非。
在足球场边同时还出现了中国企业的广告标牌,而中国企业也第一次成为了世界杯的官方合作伙伴。
“中国是世界杯上的第三十三强。”有球迷这样调侃道。不过,作为这“第三十三强”的一分子,邬奕君觉得自己算不上什么赢家。
世界杯开幕前销售的100万支呜呜祖拉,并没有让邬奕君赚到什么钱。每支喇叭的价格只有两元钱多一点,而利润只有一角钱,“基本上只是走走量”。而当这些塑料喇叭漂洋过海到达南非后,就立刻身价倍增,最高可以卖到60南非兰特,相当于人民币的54元。
邬奕君认为,这是国内的工厂相互竞争、恶意压价造成的,因为“这个东西没有什么门槛,谁都可以做”。他声称,自己以后每设计一款产品都要拿去申请专利,不过,目前看来,最迅速的变化是他已经悄悄地涨了价,把每支喇叭的价格定到了3元钱。
意外获得的这个机会,让这个年轻老板的心思开始活泛起来。他不拒绝任何媒体的采访,并且在私底下联系了广告公司,希望帮助他制作一个网站,借助人们对呜呜祖拉的关注,让工厂“好好发展一下”。
相比之下,吉盈塑料制品厂的工人,似乎并不像她们的老板那样有什么明确的理想。对她们来说,不断涌入的订单,只是意味着以分或者角计算的工资又会上涨不少。
江夏娟觉得,自己每天去邻居家聊聊天,干干活,一小时居然有6元钱的工资,自己的生活简直没有什么再需要改进的了。
她们日夜赶工做出的呜呜祖拉,如今正改变着世界杯的赛场。6月25日这天晚上,有一个著名的球星宣称,他因为呜呜祖拉的噪音而没有听到边裁的越位哨;而现场的解说员也为了对抗喇叭的声音而变得声嘶力竭。
尽管很多人讨厌这种刺耳的声音,但这并不妨碍它的热销。呜呜祖拉的“嗡嗡”声回荡在越来越多的地方,并且丝毫没有停歇下来的迹象。
但在千里之外,中国浙江腹地的这个小小村庄里,制造呜呜祖拉的人们各怀心事。发生在世界杯赛场上的故事与他们根本扯不上关系。
江夏娟已经下班回家匆匆躺下睡觉了,她“根本没工夫看电视”。邬金燕今天被排在了晚班,她正在节能灯惨白的光线下,一边重复着机械的劳动,一边对抗着自己的困意。而邬奕君还在忙着谈生意,即使是他最爱的西班牙队的比赛,也只能抛在脑后了。
他们的世界里飘荡着关于生计的故事,而那些呜呜祖啦的“嗡嗡”声,虽然吵翻了全世界,却很难飘进他们的生活里。
(据《中国青年报》)
(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