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周先生,35岁,IT人士 采访人:张丽娜
采访时间:7月11日 采访地点:茶社
题记:周先生喜欢别人称他为先生。作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他有格外强烈的自尊心,还有非常细腻的感情。
除了眼尖的熟人,大概没人会注意到人潮中的周先生。他的外貌毫不出众,甚至比最普通的洛阳男人还透着一点“囧”:平头,不辨品牌的运动裤,背着一个看起来有点脏的旧双肩包;因为胖,他的步态略显蹒跚,面无表情,小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不为别的,只为寻找距离最近的公交车站牌。
周先生的人生,就在一站又一站的公交车站之间慢慢行进,朝着可以预料的沉闷方向。这让他有些悲观。他的悲观来源于一个认知: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是“王”,膨胀到无限;在他人的世界里,他是“土”,卑微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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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子、老婆、啤酒肚
餐桌上,老婆闷着头喂儿子吃饭,偶尔抬头,筷子一指,懒洋洋地地吩咐我:把冰箱里的可乐拿出来,把餐巾纸递过来,再拿一个小碗……
我一次次放下饭碗去做她吩咐的事情,还要吃她和孩子的剩饭。饭毕,她看电视,我刷锅洗碗。
这样的场景,是我生活的常态。这种常态,在我娶她的时候已经注定。
大学毕业后,我到广州求职,进了一家私企,待遇尚好。年轻的我踌躇满志,以为美好的人生刚刚开始,但到了爱情市场上,我才发现,自己的销路一点也不旺。
我老家是洛阳农村的,仅此一条,我就被定义为“凤凰男”。条件好的城里姑娘瞧不上我,嫌我身上有洗不掉的土气;条件差的我看不上她——好歹咱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婚姻大事不能太将就。
后来就碰见了现在的老婆,她在亲友的反对声中嫁给了我。给她戴上结婚戒指的时候,我当着宾客的面,发誓会对她好,不让她受委屈。承诺得太容易了,待到触碰到坚硬残酷的生活之核,我才觉得力不从心。
老婆希望我能在广州给她挣一套房子,但我只能租房子给她住。有了儿子后,每个月的工资省了又省,还是剩不下多少;进了超市,奶粉、纸尿裤要挑最便宜的买,想喝酸奶,算算兜里的钱,还是要换成更实用的食用油。
这样的生活,根本谈不上质量和品位。大学时,我以为自己将来会是西装革履的大款,结婚后却只能穿假冒伪劣的运动衫。在广州买房子的美梦离我们越来越远,老婆对我的温存也越来越少。
有一次,我忘了及时交电费,房东把电闸关了。老婆没有找房东理论,而是先冲着我发了一通火,怪我没本事,让她和儿子跟着我受苦。我非常愤懑:难道我不想让你过好日子吗?你知道当男人多难,你知道我压力多大吗?怎么就不能换位思考一下,理解理解我?!
我们大吵了一架,冷战了数日。她不让我上床,把卧室门锁得死死的。我蜷在沙发上,想想过去,想想将来,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后来我就尽量推迟回家的时间,拉着哥们儿在街头的大排档喝酒。我本来就胖,啤酒喝多了,肚子上的“游泳圈”越来越明显。照镜子的时候,看着眼周的疲态、肥胖的身躯,我经常会感到自己很陌生,产生莫名的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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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跳槽和房子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换过几任老板了。对人民币的狂热渴求,驱使着我不断去挑战薪酬更高的工作。但现实与理想的差距比银河还宽,我跨不过去。
为了更快地实现发财梦,我辞职下海,说服老婆拿出结婚时收的两万元礼金,又跟朋友借了几万元,筹建婚庆网站。本来已经联系好了一个广告单子,可以净赚一大笔钱,哪知运气太背,遭了小人算计,客户中途变卦,给我撂下了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所有的投资都打了水漂,我气得发烧,喝酒喝到吐酸水。
老婆怪我是窝囊废,毁了她的一生,歇斯底里地揪住我又哭又骂,把家里所有的碗都摔得稀巴烂。我任由她打骂,泪水在心里流。
还好有儿子,老婆到底狠不下心和我离婚。可她的手机里出现了暧昧短信,我没问她是怎么回事,没有底气问。
我只是告诉她,我在广州混不出什么名堂,想回洛阳。她不同意。不同意也没用,我拿了几件自己的衣服,买了张火车票,把对我不满的广州和老婆都撇在了身后。
老爹老娘收容了我。他们听说我这个独子打算带着老婆孩子回洛阳定居,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老两口给了我20万元——这大概是他们一生的积蓄,让我在洛阳买套房子。
我还了债,用剩下的钱付了房贷首付,在老城买了一套房子。
我给老婆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买房子的事情,她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你看着装修吧,装修好了我带儿子回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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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红颜知己
装修房子的那两个月,最累最辛苦,可也最充实、最快乐。我终于不必看别人的脸色,可以由着自己的喜好打造一个属于我的艺术品。
我幼时的几个好友都在洛阳工作。那段时间,白天我在房子和建材市场之间穿梭,晚上就找朋友们闲聊。他们中有的人还没找到另一半,有的人已经结婚又离婚。其中有个叫眉(化名)的,长得清秀可爱,我上中学时就对她很有好感,后来她嫁给了我的好友,再后来她又甩了我的好友。
我在广州时,和眉断断续续地保持着联系,有时候在网上碰见了,我会忍不住对她倾诉心中的苦闷,她总是很耐心地安慰我,还说等我回洛阳了,一定联系她,她要为我接风洗尘。
奇怪的是,我真的回来了,真的给她打电话了,她又找理由推三阻四。我约她十次,九次她都说“不好意思,改天吧”。
我意识到她是在躲避我。难道她以为我对她有什么不轨企图?好吧,潜意识里,也许我是渴望跟她发生点什么暧昧关系,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我知道她看不上我,也不想跟“婚外恋”、“小三儿”这些词扯上啥关系,以我目前的处境,一个女人已让我焦头烂额,再多半个都会要了我的命。
可是,眉的躲避,严重打击了我的自尊。我已经失败到女人看我一眼都觉得掉价了吗?
老婆还是带着儿子来了洛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尽管不情愿,她也抗拒不了中国这个老传统。
在外地生活了这么多年,回到洛阳,一切都得从头开始。虽说洛阳的物价比广州低,可是工资也比广州低。
原本我以为,凭着自己的技术实力,找个月薪4000元的工作不会太难。哪知翻遍了招聘广告,打遍了求职电话,得到的答复基本上都是:试用期千元左右,转正后两千左右。我问能不能再高,对方答:不干拉倒。
涧西区有一个搞电子商务的私企,答应有抽成,工资上不封顶,暗示我只要好好干,每月拿七八千元不成问题。我满怀希望地去上了两天班,发现要实现这个收入目标,难度跟到火星上种菜有一拼。整个公司加上我只有3个人,老板天天打麻将,同事在“开心农场”(虚拟网络空间)养鸵鸟。我想如果我能在这种地方干出业绩,那么我就可以自己当老板。
回洛阳已经大半年了,我还在不同的公司之间辗转求生。老婆很少跟我说话,她把两岁的孩子送进幼儿园,自己去小工厂当了文员,月薪800元。
我的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创业,开个小店,但又拿不准做什么项目。
现在我对生活的期许已经降到最低:只要老婆不天天骂我,只要孩子不生病,只要我能找到一个收入稳定的工作就行。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上班、吃饭、睡觉,生活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意义。要这样一天天地过下去,直到老死?太可怕了,想一想,背上就会冒冷汗。
也许我不必想这么多。很多中年男人都像我一样活着,大概也不必追求什么意义,就像鲁讯小说中的人物阿Q那样。
但愿我可以再多一点阿Q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