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称他为达叔，是因为他的样子颇似小品演员郭达：身材高大、谢顶，说话时手舞足蹈，有点激动，浑浊的双眼瞪得很大；穿着洗得发黄、变薄的白色汗衫，蓝布裤子，布鞋，非常朴实。

　　像他这个年纪的男人，即便没有孙辈绕膝，儿女大多也应已自食其力。但达叔不同，他还在日夜为儿子虎蛋儿（化名）备受煎熬。虎蛋儿是个宅男，25岁，抑郁自闭，他怪达叔毁了他的一生，扬言要“啃老”到底。

　　倾诉人：达叔（化名），58岁 采访人：张丽娜

　　采访时间：8月2日         采访地点：报业大厦接待厅

　　1

　　儿子说：杀了你也不解恨

　　我数了数，这个星期，虎蛋儿只说了6个字：“少管我！”“我恨你！”

　　就这几个字，让我辗转反侧，天天睡不着觉。虎蛋儿恨我，我早就知道。他曾经撂过更狠的话，说都是我和他妈把他害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毁了他的一生。他咬牙切齿地诅咒我们，说：“杀了你们都不解恨！”

　　我觉得虎蛋儿的思维已经不正常了。他什么事都不干，一天到晚不出门，只在家里吃吃睡睡。没有一个朋友来看他，他也不跟任何人交流。他已经25岁了，却不出去找工作，也不帮我们干任何家务，让他出去打个酱油、买个菜，比登天还难。

　　最让我感到头疼的是，他好像变成了哑巴，整天一声不吭，无论我跟他说什么，他都只当听不见。我骂他、打他，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只是瞪着眼，仿佛我是空气，他的眼睛根本看不见我。

　　2

　　棍棒打出父子仇

　　虎蛋儿是1985年出生的。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们父子俩也有过亲密无间的时刻。

　　那是虎蛋儿上小学前。我记得那时候他活泼机灵，跟别的健康孩子没啥两样。他会抱着我的脖子撒娇，跟妈妈要零花钱买冰棍儿，我们出门上班，他会黏着我们不让走，对父母很是依恋。

　　自从上了学，虎蛋儿就变了。他开始怕我、怨我，拒绝再亲近我。

　　这怨不得他，是我自己造的孽。

　　虎蛋儿太笨，识字慢、做题慢。小学一年级课本上的例题，他上了半年多还是不会做。无论期中考试还是期末考试，他从不告诉我他考了多少分，也不让我看考卷。

　　我猜他一定考得很差，没脸透露自己的成绩。这让我非常失望，而且愤怒。

　　我不要求他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但至少不能垫底儿吧？我开始骂他、打他，骂得很难听，说他是“低能儿”、“迷蛋”、“呆瓜”、“憨子”，怪他给我丢人，后悔自己生了他；打他也很凶，鞋底、擀面杖、笤帚，抓起什么就是什么，劈头盖脸地打，打得虎蛋儿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哇哇大哭向我求饶。

　　虎蛋儿妈反对我打儿子，但我们家一向是我说了算，她除了嘀咕两句外，并不敢阻挡我管教儿子。她是个老实的家庭妇女，没念过几年书，只会做饭洗衣，根本不懂怎么教育儿子，只能由着我这个“掌柜的”去折腾。

　　打骂的次数多了，虎蛋儿渐渐跟我生分起来。有一个雨天，我发现他的语文课本不见了，他说丢了，但我怀疑他是故意藏起来的，目的是不上语文课，不做语文题——他的语文成绩很差，语文老师曾通知我到学校开家长会，要家长督促他学习。

　　我冒着大雨，跑遍了老城区所有的学校，好不容易买到了一本新的语文课本。

　　然后，我警告虎蛋儿：这书要是再给弄丢了，我就剥了你的皮！虎蛋儿低着头，口中喃喃自语，跟个呆子一般。他那种神情，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不由得心中一紧，身上直发冷。

　　3

　　我把“小偷”儿子绑到了学校

　　我一直觉得，虎蛋儿是个“面瓜”。邻居家的男孩子调皮捣蛋，常在学校惹是生非，但虎蛋儿从没跟同学闹过矛盾，连跟人吵嘴都不会。

　　在我看来，不跟同学吵架斗殴并不是什么优点，那说明他太笨、没血性，缺乏交际能力，人家根本注意不到他。

　　虎蛋儿自己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跟同学们在一起，他大概玩得很开心吧。他过12岁生日的时候，家里来了一帮同学，热闹非凡。虎蛋儿妈买了生日蛋糕给儿子庆祝，小家伙们玩得很开心，虎蛋儿也笑了。

　　那是我印象中虎蛋儿最后一次笑。

　　虎蛋儿过完生日不久，他的同班同学来我家告状，说虎蛋儿去他家写作业，偷走了他妈妈的表。我又惊又怒，不问青红皂白，揪着虎蛋儿就是一顿暴打。打他也不冤枉，我在他的褥子底下找到了他偷的那块表！

　　家门不幸啊，竟然出了贼！我气得心口疼，当即拽着虎蛋儿到他同学家赔礼道歉，还要他跟我去学校见校长，让老师好好教育教育他。

　　虎蛋儿向我求饶，希望我别把这事儿捅到学校。我不依，拖着他去了校长室，然后又去了他们班里，勒令虎蛋儿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作自我检讨。虎蛋儿咬着嘴唇，低着头，浑身哆嗦着，一言不发。

　　我以为把事情摆到台面儿上便是对儿子才，老话不是说了吗？这叫“恨铁不成钢”、“不打不成才”。可我没想到，这件事竟成了我们父子之间的一道鸿沟。

　　虎蛋儿死活不愿意再去上学，也再没主动跟我说过话。我原以为会有大出息的儿子，初中毕业就辍学了。

　　4

　　我不能养他一辈子

　　虎蛋儿辍学之后，我心灰意冷，总怀疑自己上辈子作了孽，才生了这么个不成器的混账东西；也怪自己没用，没有管教好儿子。

　　几年后，我无意中听到一个电视讲座，一个很有名的教育专家倡导家长对孩子进行“赏识教育”，说粗暴的教育方式会伤害孩子的自尊心，有可能起到反作用。

　　这番话如当头棒喝，一下子震醒了我。反思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我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我错了。站在虎蛋儿的立场上审视我这个父亲，我发现自己不合格，除了以所谓的“积极向上”来束缚他、折磨他，我从未在生活上、精神上给过儿子任何关怀。

　　可惜我醒悟得太晚了。虎蛋儿越来越自闭，越来越忧郁。辍学之后，他把自己关在屋里，除了洗脸、吃饭、上厕所，从来不出门。他不吃零食，不上街购物，一件衣服穿了好几年，也不跟我们要钱买新的。

　　我担心他精神出问题，就带他到洛阳市五院做检查。医生给他做了脑电图，没发现什么异常。

　　今年4月，在我的督促下，虎蛋儿找了一份工作，但他只干了一个多月就辞职了，嫌那工作太苦，挣不到钱。

　　我忍不住埋怨了他两句，说你这孩子，干啥都不行。没想到虎蛋儿火冒三丈，攥着拳头冲我咆哮：“都是你毁了我的一生！你就得养活我一辈子！”

　　亲生儿子说出这种话，简直是拿刀子划我的心哪！现在我的身子骨还算硬朗，能打工挣点钱，养活儿子不成问题，可我总有干不动的一天，到那时候，谁来养活他？

　　我好愁！

　　打开你的心结

　　专业情感顾问、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沈会芝：

　　文中的达叔和虎蛋儿都是不幸的。

　　作为父亲，达叔粗暴的教育方式让孩子怀疑自己的能力，自信心受挫，对学习产生恐惧，最终导致了孩子厌学；他在公众场合对孩子的斥责，足以摧毁孩子脆弱的自尊心和对世界的信任。对虎蛋儿来说，成长过程中那些来自父亲的贬损，使他的逆反心理与仇恨情绪慢慢滋生，最终导致了他的自暴自弃。

　　现在，要打动虎蛋儿冰冻已久的心，需要父母行动起来，拿出足够的诚意拥抱他、温暖他，重建他对生活的信心；更主要的是父母要创造条件，培养孩子适应社会的能力。这个过程极其艰难，但只要有足够的爱心和耐心，也是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