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是一个穷困喇嘛的儿子,后来成为尊贵的活佛。他身居清静庄严的布达拉宫圣地,却向往自由率性的凡间。他是活佛,也是温柔的情人和出色的诗人,爱情被他写成动人的诗歌,在藏汉各地代代流传。
书名:《仓央嘉措》 作者:高平
出版社: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青海湖边,一丝风也没有。夜,静静的;岸,静静的;水,静静的,都像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水中的月亮是虚幻的,却能使青色的湖怀抱着一颗巨大的珍珠,沉睡在幸福的梦中。这明亮的珍珠自古至今人人喜爱,却没有谁能够捞到。
水和天的遥远距离虽然无法改变,它们却能够在人们视线不及的一端紧密地挨在一起。今夜,水和天又在青海湖上偷偷地拥抱了,它们在悄声细语地说着什么。说着什么呢?无人听到,大概是关于谁的命运吧。
湖心山的影子,模糊到了不存在的程度。在茫茫的青海湖中,它是一座孤岛。孤岛有孤岛的骄傲,孤岛也有孤岛的凄凉。孤岛的诗意在于清高。
一个身材优美的藏族妇女正向湖边走来。
月光下,那有点类似于舞姿的身影急速地向前移动着。湖岸上发出沙沙的足音。
她顾不得看路,不停地向远方张望。她显然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跌跌撞撞地像是为了追寻什么,从天涯来到了海角。
地面上还是没有一丝风,湖面也还是那样平静。她的脚步更加凌乱了,像是迎着暴风雨在泥泞中拼命地奔走。
她蓦地站住了,同时轻轻地“啊”了一声。望见了!她终于望见了那个她亲昵地叫过多少次“宕桑汪波”的那个人。不,他不是宕桑汪波,也不是六世达赖,他是仓央嘉措!
仓央嘉措站在湖边的巨石上,像一只远征的鹰坠落在陌生的山岩。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只有一种似梦非梦的感觉。
在人生的旅途中,他刚刚迈步不久,走了不长的一段路程,却已经累了,累极了,麻木了。他觉得连拔一棵草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的嘴角掠过一丝淡淡的苦笑。他想,他的一切怨苦,都是由爱而生。如果心中没有爱,他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站在这个进退不得的地方。但他并不后悔,如果各处都没有爱美之心在跳动,还算什么人间!
他对山川的爱,对善良的人们的爱,对人间的爱,凝聚成了对一个人的爱。在这什么也不准他再爱了的时刻,他突然喊出一个人的名字:“于琼卓嘎!”
同时,一个蒙面人从背后窜上来,将他狠狠地推了一把。
平静的湖水里,仿佛砸进了一座雪山,浪花惊呼着四散奔逃……
已经离他不远的那个女人,几乎与浪花同时发出了惊呼。已经晚了!仅仅晚到了一步,晚叫了一声,就永远无法追回、无法弥补了!
她走了那么长的路,雪山、冰河、森林、草地、陡坡、深谷……一天一天,一步一步,心里有燃不尽的火,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当一个好心的卫兵悄悄指点她到湖边来找仓央嘉措的时候,她就颤抖了。而此刻,她完全瘫软了。她跌倒在地上,用纤弱的手臂支撑着身子,怎么也爬不起来了。
湖水又恢复了平静,水中的月亮又露出了安详的面容,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
月亮的周围,星星的间隙,岸边的草丛中,双栖的鸟翅上……都回荡着一个女人的心音。
天地万物都在倾听着她的诉说,都在收藏着她的情话。
这是于琼卓嘎对仓央嘉措和着热泪的诉说——无声的心灵的倾泻:
我来了,你却去了……你没有来得及看到我的身影,我却赶上了为你送行!你写给我的最后的诗,是央宗阿妈送到的。她向龙夏证实了我的确是你的情人。龙夏放了我,我便直奔拉萨,你竟早已踏上了去京城的路途。我对着布达拉宫哭了一场,顺着你的脚印赶来。
我知道你在想我,多谢你一直记着在远方还有一个也想念着你的女子。
我始终喜爱诗歌,虽然不会写,但爱听。每听到一首好诗,就觉得有一种火辣辣的东西在激荡着我的胸怀,冲击着我的心灵。
这几年,我再没能见到你,但是常听到人们唱你的诗歌。这是我最大的幸福,最甜美的享受。
你的诗是清泉,是甘露。诗中跳跃着一颗像金子、像水晶一样的心。
你的有些诗,是为我写的,这只有我们两人知道。
记得吗?那年的此时此刻,我们在干什么?那是一个多么快活的夜晚!我们一起唱着,笑着。你那开怀的笑声若是能始终伴随着我,该多好啊!
每到正月十六这一天,我都默默地祝贺你的生日,总想采一束野花来供奉你,从遥远的地方献给你。可惜你的生日太早,是一个没有鲜花的季节。我只有在心上开一朵无形的花,鲜红鲜红的,悄悄地为你吐露芳香。
我常在梦中看见你向我走来,我对你说:“好好地看看我吧!”我向你伸开了双臂……唉,每到这时候梦就醒了。
让湖水洗净人间沾染给我们的一切污垢吧,让我们手拉手走进湖中的月宫吧,让仓央嘉措和于琼卓嘎像诗歌和民众一样永不分开吧!
于琼卓嘎走到仓央嘉措刚才站过的地方,望着湖中的明月扑了下去……
茫茫的青海湖上久久地回荡着一个女人的声音:“仓——央——嘉——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