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当我在坎布拉,你打来电话,问黄河,我回答了一个字:美!你又问,怎么美?我说,很美!你笑了,笑我词穷,我亦笑。
我不知道你可曾有这样的体验,当置身于一种大美时,所有精致的词都会悄然隐退,你的潜意识里只有一个字,美,或者——好,当时,我就是这种感觉吧。
其实,对那天的美,我是有预感的,没想到,当面对一泓清碧,却仍恍恍惚惚,如同在漂浮。
那天早上,我从西宁坐车去坎布拉。路上,导游问,你们知道中国的水塔在哪里?答:青海。导游很自豪,说对了,青海是中国的水塔,长江、黄河、雅鲁藏布江,都发源于此,保护好中国的水源,是我们青海人的责任,今天,你们将看到黄河上游的水是怎样的清澈……
那天,我本打算去贵德,据说“天下黄河贵德清”,最终还是去了坎布拉,反正两地相距不远。坎布拉和贵德,差不多是一样的水,这样,顺便还能看丹霞山,看丹霞山掬起一捧绿水,高峡出平湖。
汽车沿山路盘旋而上,李家峡水库,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所有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向窗外张望。乳白色的雾,若有若无,给安静的湖水罩了层薄薄的纱,黄河水,安安静静地躺在群山的怀抱里,像一块蓝绿的镜子。对了,是蓝绿,它不是青海湖,青海湖的底子是蓝,尽管它不停地转色,却总抹不去那层蓝。但李家峡水库的黄河水,是绿的,远看,绿中带蓝,近看,绿得单纯。
我们的车,盘上盘下,翻过一道山,过了一道谷,来到水库入口,上了船,就进入了那汪绿。
那层淡蓝,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翡翠似的绿。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绿,我拉住妈妈的手,一个劲地摇晃:“妈妈,这是黄河,黄河!”我把那个“黄”字,咬得响亮。妈妈说,一点也不黄哦。妈妈只见过下游的黄河水,流到我们家乡时,稠稠的,浓浓的,像一杯奶咖啡,女儿小时候,曾在河里洗澡,用泥巴糊了全身,把自己做成“兵马俑”。
亲爱的,说起我们的女儿,突然就想起她的笑。在她还是婴儿的时候,常看到她的笑,无缘无故地张大了嘴,一望无牙。我说人世间,再也没有东西能比拟她的笑。这时候,我望着碧水,突然就想起她的笑,干净而纯粹。
船尾击起晶莹的浪花,像一串串白珍珠,映着绿绿的水,远山,一道褐红合抱,天空瓦蓝瓦蓝,云,是柔软的白……望着这些,我在痴痴地想,如果可以,我愿意用那串珍珠,做一条链子,挂在女儿的项间;那块绿,做成琉璃的镯子;那赤红,做喜洋洋的腰链;那白,做高洁的品德……
亲爱的,我还有一种感觉,你也许不信,那就是,想流泪。不是痛痛快快地流,那种流法,绵绵延延,像黄梅天的雨,不干净。如果要流,应是珠泪,应是迸溅,而且有始有终,像夏天的阵雨,把红花绿叶刷亮即可,不可絮絮叨叨。
我想起前人诗中有这样一句“一江明月碧琉璃”,这不是江,也没有明月,但“碧琉璃”这三个字,我实在是爱极。如果远观,它静好如玉、如镜,我不会用这三个字。但近看,它是动态的,水面漾起一道道波纹,灵光闪动,它照不得别人,只能照出它自己的表里澄澈。它比玉透亮,比镜单纯,只能是琉璃——碧翠的琉璃。
也不是不喜欢黄河的黄,相反地,当我第二日路过兰州,在黄河边漫步,望着滚滚的河水,骨子里倒有种亲近感,那种黄,像母亲酽酽的奶汁,营养丰富。
但同时,我也想起这泓碧琉璃,脑子里突然跳出一句话:“当我年轻,我就奔跑,不用思考,地老天荒……”
亲爱的,那水碧琉璃,多像我们年轻时的样子,没有复杂的情感,难过了就哭,高兴了就笑。而如今,我们走到中年,像这中游的黄河水,夹了多少无奈,经历了多少坎坷。但,那琉璃色,我喜欢;你沧桑的样子,我亦喜欢。
任何一段旅行,都是人生的风景。只是遗憾,你没有跟我一同去坎布拉,你没有见过那水碧琉璃,虽然,你能看到我拍的图片,但图片里怎么可能有风声,有水动,有草木的清香?我希望你记下那湖水,就像记下我年轻时的样子。
是啊,亲爱的,我多想变成那里的一捧水,永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