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是道街,小街,所以常有卖菜开店者,久而久之,成为街市。从西望去,路是直的,摆出的摊位却扭来扭去,蛇样的。从东往西看,一溜的煎包铺烧饼铺粥铺胡辣汤铺豆腐汤铺米线铺,三教九流往来不断,喝汤吃饼随你便。
在这条街上,要说发得大的,还得数当初卖咸菜的二崔。据说二崔从倒腾咸菜疙瘩起步,2000元本钱还是借大舅子的,初时用惨淡来形容也不为过。
二崔眼珠子见人骨碌碌地转,说话间不断地笑着点头,不管顾客是褒是贬。按老辈人的说法,眼珠子活的人,心眼儿比细筛子的眼儿还多。二崔本来个子就小,再一哈腰一点头,就被埋在了咸菜缸后头。
不知怎地,二崔知道我也是夹河滩的人后,就和我攀上了老乡。他还知道我写写画画的,发表过点儿东西,就一定要看我的剪贴本。几天后,他归还我的剪贴本的封面多了一层类似学生包书皮用的硬纸,里面还写了“诗”,大意是仰慕的意思。这是街市上我见到的“最有文化”的摊贩。
有了这点文化,二崔终归不愿意老在这里卖咸菜疙瘩。等我再去咸菜铺子,只见二崔的女人守摊,二崔不见了。问那女人,她只是笑笑说不出所以然。又过了些时日,连这个咸菜铺子也不见了,换成了卖卤肉的。
再见二崔,已是一年后了。此时,二崔不高的身材被西装裹个严严实实,胳膊下面还夹了一个黑皮包,走在街市上逢谁跟谁打招呼。见到我,他抓起腋下的黑包张开胳膊向我扑来:老乡哥呀,你也不去看看兄弟!我被动地与他寒暄着,不知就里,于是问:在哪儿高就啊?二崔忙不迭地从黑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龙门温泉洗浴中心总经理的头衔赫然在目。二崔没有忘记街市上的故友,一家一家地发名片,有的还给一张黄澄澄的VIP贵宾卡,打八五折。我也收到了一张黄澄澄的看着很尊贵的卡。临走时,二崔和我们打着招呼:我请你们吃饭,一条龙的。
二崔不忽悠,一个星期后,真的要请我们。我和这条街上的小买就坐仝老板的桑塔纳直奔龙门。
到地方一看,才知道二崔经营的不是想象中的澡堂子,还真是一个有吃饭有住宿的宾馆,这些都是配套的,主业是洗浴中心。大门口有专人候着我们,一个婀娜的领班带我们进入一个豪华包间。领班说,崔总有点事,马上过来,不过说了不要等他,我陪你们先吃着。老总们的“马上”是个什么概念?那就吃吧。虽是满桌子佳肴,领班殷勤侍奉着,这饭却吃得有些沉闷。终于,走廊里响起了二崔打电话的声音。进门,二崔电话没停,用滴溜溜转的眼睛向我们逐一示意。屁股刚沾椅子,二崔就连连表示歉意,说是某副市长要来视察云云。
二崔端起酒杯略微表示了对我们的敬意,忆起街市的往日,随口引用了伟人的诗词“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作结。我适时地把新出版的书给二崔“雅正”,二崔接过书哗啦啦地翻了一遍,仍是一脸谦恭地把书放到屁股底下,说,真了不起呀,大作家,回去一定秉烛夜读。接着,他又把伟人的《沁园春·雪》从头到尾吟诵了一遍,念到“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一句,听得出是用了狠力的。
杯盏往来,都有些晕乎乎的,正适合去泡澡。这一切自然由二崔的手下安排,二崔还得忙乎着陪领导,就此拜拜。一溜烟,二崔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