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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画像(资料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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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教师节。今年教师节的一大话题,是要不要给教师送礼。很多家长在网上“晒”准备送礼的清单,而教育部网站刊登了10所知名中小学校联合向全国教师发出的倡议书,倡导全国教师反对利用职务之便牟取私利,“自觉抵制有偿家教,自觉抵制请客送礼等庸俗风气,不收受学生、家长的财物”。
在我们这个有悠久的礼尚往来传统的国家,这个本来不应成为话题的话题,却闹得沸沸扬扬。有的说:“不能送礼。”有的说:“必须送礼,否则……”还有的质问:“教师为什么不能收礼?”更有人认为:教师收礼,从孔子就开始了。
苏格拉底比孔子高尚?
“孔子当年收礼”的铁证是:《论语·述而》中记载:“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翻译成大白话就是:孔子说,只要给我送十条咸猪肉,我就收他做学生。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朱子语类》载:“古人空手硬不相见。束脩是至不直钱底,羔雁是较直钱底。真宗时,讲筵说至此,云:‘圣人教人也要钱’。”一句话:圣人教人也要钱。当年“批林批孔”时,这十条腊肉成了“孔老二”的一个罪状——一边说“有教无类”,一边却公开宣称要收礼,嫌贫爱富,孔某人真虚伪!
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在谈到孔子时,刻意比较了他与希腊大哲学家苏格拉底的风范。结论之一是:苏格拉底有教无类,并且不收学费;孔子也是有教无类,但是他曾公开声明:拿肉来,就可以成为我的学生。言下之意:苏格拉底更高尚,他才是真正的有教无类。
苏格拉底与孔子基本处在同一个时代,苏格拉底生于公元前469年,正是中国孔子逝世10年后的光景,两人活的岁数几乎相同,都年过七旬。孔子当年办学有个固定地方,苏格拉底并没有创办自己的学校。广场、庙宇、街头、商店、作坊、体育馆,等等,都是他施教的场所。青年人、老年人、农民、手艺人、贵族、平民,都是他施教的对象。不论是谁,只要向他求教,他都热情施教。因此,苏格拉底一生都很清贫。
孔子是“被收礼”?
但是,也有很多人质疑:孔子当年真的收礼了吗?质疑者主要围绕“束脩”二字的解释提出不同观点。《现代汉语词典》中,“脩”有两种用法,一是表示“旧时送给老师的酬金”,组词“束脩”;二是同“修”。在古汉语中,“束脩”多被认为是“十条干肉”,《礼记·少仪》中说:“其以乘壶酒、束脩、一犬赐人。”这里的“束脩”就是“十脡脯也”,即十条干肉。也有人认为是另外一种解释,东汉郑玄为之所下注语即是:“谓年十五已上。”(见《后汉书》卷六十四,《延笃传》注)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理解,孔子的意思转而成为:“十五岁以上的人,我是没有不教的。”孔子说过“十有五而志于学”,他十五岁起开始专注读书,因而推己及人。
还有人用古汉语句式来解释孔子是“被收礼”了。这句话的读法若是“自行/束脩/以上”,就可能有“自己带着/薄礼或学费/来见我”的意思。但是,由古人说话的句法来看,整个十三经里,没有任何一处是以“自行……以上”来表达的。而“自……以上”的句法则出现过两次,都是在《周礼·秋官司寇》里,原文是“自/生齿/以上”,亦即从长出牙齿(约一岁)以上的小孩,才可以登录在户口上。因此,这句话或许应该这么读:自/行束脩/以上。也就是说,自十五岁以上。所以说,十条腊肉,很有可能是强加给孔夫子的,实在是后人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了。
当然,孔子并不觉得收礼送礼有什么不对。孔子说:“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孔子这句话的意思说:事君及有事求人的人,都应该送礼来尽礼仪,但是人们却往往以为是在献媚巴结。可见,收礼送礼不过只是等闲之事罢了,只要以平常心来对待,便算是有孔子遗风。
在国外,教师并非不收礼。例如丹麦,圣诞节或教师过生日,可接受学生5美元以下的小礼品,但严禁向学生索要或有任何形式的暗示行为,同时规定教师要在适当时机以等额礼品回赠学生。在韩国,教师在过教师节时可酌情收受学生赠送的手绢、袜子等小礼物。博茨瓦纳教育部门规定,教师因调离工作岗位与学生分别时,可接受学生赠送的咖啡糕等小食品,但须和学生一起分享,吃不完的允许老师带走。这些规定极具人情味,既照顾到师生间的礼尚往来和情感表达,又对教师的收礼做了严格限制。
所以,讨论孔子当年是不是收礼了,是件无趣的事,但至少有一个可能:孔子不会因为其没有送十条干肉而将其拒之门外。
退一步讲,即使“束脩”是指十条干肉,但这十条干肉是礼还是学费?孔子当年办私学,用今天的话来说,属于私立学校、民办学校,没有政府财政拨款,也没有“希望工程”,孔子出身“破落贵族”家庭,估计经济也不宽裕,甚至捉襟见肘,收点儿学费不是天经地义吗?在今天,哪个私立学校、民办学校不是高价收费?
当年上学的门槛远远比今天低
那么,“束脩”贵不贵?在网上,有好事者推算了一下:一条腊肉大约1公斤,十条10公斤。孔子时代恩格尔系数比较高,但弟子们差不多都是农民,家里养猪自制腊肉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这样,按1头猪可以出100公斤(编者注:估值可能偏高)腊肉算,农民交给孔子的学费就是一头猪的1/10。对于家境贫寒的子弟来说,一头猪可能就是全家一年中不少的一笔收入,估计应该占到全家收入的1/2(另一半来自庄稼的收入)。合计来算,10条腊肉,应该是全家年收入的1/20。
有报道说,2005年农民人均年收入为3200元,1/20,应为160元。这就是说,现代农民若要到孔子那里去上学,要交160元学费。160元购买现代腊肉,可以买5公斤,大约相当于“束脩”的一半。因为恩格尔系数降低,虽然只有一半,但是也许符合当时的实际。这是一种计算方法。另一种计算方法,就是按现代10公斤腊肉的价格计算,这样就要占到农民人均年收入的1/10,为320元。
这种算法当然不是很严肃的,但不管怎么说,孔子当年即使收学费,学费也是不高的,不然,孔门就不会有那么多出身寒门、生平寒微的学生,如颜回、子路、卜商、冉求、仲弓、原宪、伯牛等。例如颜回家,那是相当的穷,住在陋巷里,箪食瓢饮,一个灶,一口锅,一两张烂木板床,用土筑成的墙,可谓家徒四壁,穷得连旁人都看不下去。这样的家庭,父子俩都能到孔子那里接受教育,用现在的话来说,是这样的佳话——“赤贫父子双双成为最牛教授的弟子”,可见当年上学的门槛远远比今天低。
所以,现在讨论孔子当年是不是收了十条腊肉,是不是“教人也要钱”,还不如关注孔子当年对颜回这么一个贫困学生的态度更有意义。
家长们都陷入一种困境
古今中外,除了一些像“文革”这样的荒唐岁月,教师的地位一向很高,中国传统有“天地君亲师”一说,教师地位排序只在天地君亲之后,其地位尊崇,可想而知。地位之尊崇,缘由期望之殷切。在中国人的观念中,教师学问固然应当足以传道授业,道德亦应为社会之表率。人们既然以道德表率来要求教师,就不免以高于常人的道德标准来要求教师。正因为如此,教师节要不要给教师送礼,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才变得这么复杂。
这种复杂,自然源于大众对师德的复杂态度,或者是对教师过高的道德要求,或者是对教师道德的彻底悲观——正因为如此,家长们都陷入一种困境:假如我不送礼,教师会不会给我孩子穿小鞋?所以,才会有种种怪象——一边互相攀比送礼,一边大骂教师收礼。
著名学者何兆武曾写过一本《上学记》,风靡一时,里面写道:西南联大作为抗战时期最好的大学,自然吸引了不少“高干子弟”(何先生用语),在书中,何先生用专门的篇章写这些“高干子弟”。这些“高干子弟”几乎没有人们习惯想象中的纨绔子弟,都和普通人家的子弟一样,刻苦求学,低调做人。如果其中某人成绩不好,就在班里抬不起头,如刘峙的儿子,因为成绩不好,在班上一点地位都没有,老师同学都瞧不起他。
刘峙当时是国民党的所谓“五虎上将”之一,权势可想而知,但西南联大不以背景而以成绩来看待一个学生,此中意味太值得今人细细品味了。
面对当下“教师节不能变成送礼节”的争论,我们唯有一声长叹:人心不古啊!(新华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