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麦家
那天阳光明媚,但陆涛上校眼前一片黑暗,因为他戴着黑色的眼罩。他在黑暗中夸张地鼓了鼓掌,道:“先生真是博闻强记,我陆某佩服至极。”
杜先生看看车窗外明媚的阳光,亲自为他摘下了眼罩,笑道:“不该你给我鼓掌,该我为你鼓掌。你的才能,你的忠诚,你的理想,都将为你赢得最大的回报。
陆上校眯眼看着眩目的阳光,不由感叹道:“先生的美言,令我受宠若惊。”
杜先生爽朗地笑道:“如果说刚才说的这些事确实让您觉得‘受宠’,那么您不会介意我们再来点‘若惊’吧。
那天,陆上校头上还包着纱布,伤口不时隐隐作痛,他抚摸着伤口说:“我发现自从与先生相处后,我老是心跳不止。看来我是注定要陪你玩下去了,人生百态变化无常,什么滋味儿都得尝尝啊,那我也不妨尝尝这‘若惊’的滋味吧。”
“不要说玩,”杜先生伸手指了指他的伤口说,“这不该是玩的代价。”
“先生不但知道我的过去,也知道我的未来,莫非还知道我这伤的来历?”
“你被人绑架了,事发在几天前你下班回家的路上。”
“那么先生也一定知道是什么人绑架了我?”
“这个嘛,你不久也会知道的,无需我赘言。”
准确地说,这场对话是在陆上校被绑架后的第五天下午进行的,地点是在杜先生锃亮的黑色福特轿车上。大约半个小时后,陆涛上校将再次看到五天前绑架他的三个人,加上他们的同伙——一个长得很有些姿色的年轻女子。
五天前,三个家伙把陆上校塞进汽车后,就给他蒙了头罩,捆了手,然后带着他兜圈子。几个回合兜下来,他傻了,东西南北不分,城里郊外难辨。当车子开进一个院子,他感觉四周很安静,以为是到了很远的山上,其实就在他们单位附近。
院子古色古香,青石黛瓦,高墙深筑,古木参天。敌机已经多次光顾这个山城,街上残垣断壁四处可见,然而这里秩序井然,有一种唯我独尊的自负,仿佛眼前的战争跟它无关。
门是沉重的铁门,深灰色,很厚实,子弹是绝对穿不透的,只有炮弹才可能摧毁。迎门有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两栋楼,呈直角布局;大的三层,小的只有一层,墙体都是青色的石条,坚固如碉堡。
他们把他关在那栋小楼尽头的一间屋里,门外没有安排人看守,却有一只大狼狗。黑色的头罩让他看不到眼前的世界,但耳朵分明是更加勤劳、灵敏了。他几乎能从狼狗的喘气声中,分辨出狼狗的大小和品种。这是一只德国巴伐利亚狼犬,他以前在上海当军统站站长时曾用过一只,他知道它除了灵敏的嗅觉外还有良好的听觉,可以分辨一个人的喷嚏声。
要逃跑,当然得首先解除头罩和捆绑。手被反剪在背后,麻绳有一厘米粗。他准备找个地方去解决头罩,黑暗中碰倒了一张椅子,引得外面的狼狗一阵狂吠。狂吠安定下来时,他已经知道怎么来解决头罩了,他把椅子移到墙边,扶手顶着拐角,椅子基本上像长在墙体上一样稳当。此时,椅子的一条腿已经变得十分听话,远比他捆着的手听话,他跪倒在地上,把头低下来,通过头的移动,调整方向,让椅子腿钩住头罩的口子。就这样,他轻而易举地把头罩从头上取下来,让椅子去戴它了。
门口传来狼狗的吠叫,他手脚还是绑着的,他依然无法逃脱。
不一会儿,有人来了,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女人年轻,漂亮,神气活现。她发现他头上的罩子已经套在椅子腿上了,冲他放肆地冷笑道:“身手不凡嘛,不愧是漂洋镀过金的。”
男人矮壮,圆脸蛋,圆肚子,像一个木桶。他迈着方步径直走到墙角,从椅子脚上抽出头罩,把玩着,说了一句日语。女人翻译:“他问你,如果我们再迟来一会儿,你会不会把绳子也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