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记。”陈家鹄说。“撒谎就不怕被揭穿？我看见的，你记了好多。”

　　“你看见我在记，其实我是在写信。”

　　“写信？你在课堂上写信？”

　　“那不是上课，是诗朗诵，一首关于密码的抒情长诗。”两人边走边聊，距离一肩之宽。分手前，林容容出于对秘密使命的负责，老话重提：“你说在课堂上写信是真的？”

　　答复是肯定的。但林容容还是不大相信，认为这不过是他不愿借笔记本的托词。

　　君子不窥他人之秘。偷看他人信件，当属非君子之列。由此而言，左立不是君子，林容容作为左立的副手，又怎么可能是？中心所有人寄出的所有信，都必须经过左立和林容容的审查，确认没有问题方可寄走。

　　亲爱的：

　　你好吗？必须好！离家几日，我今日方去信，实是身心疲惫、情绪低落，怠惰了，没有写信之精神。连日上课，尽是些无聊内容，难免令人烦躁，只想一走了之，但又深知这不可能，只好自己同自己说话，自己给自己解闷儿。

　　说什么话，解什么闷儿？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几天下来，你的头发，你的笑容，你的身影和你的气息，无时不飘在我眼前，“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是的，每天晚上独自枯坐，我都会取出你的照片看，看在眼里，装进心中，融入血液，须臾不忘。我相信你也一样。在这非常年月，我们这样的非常夫妻，若没有非常眷念，如何能够相濡以沫、搀扶前进？

　　我写这封信的时候，讲台上的人正在深情而陶醉地进行诗朗诵，感谢他的朗诵，唤醒了我对文字的激情，暂时压制了如麻的心乱，我才能提起笔，写下这无奈与想念。你是不是也要感谢他呢？哈哈，应该感谢。

　　不过，退一步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不满都是暂时的，你深知我不甘屈做庸人，故而不必为我心生烦劳。你且尽心替我照顾好父母、兄妹，为我解除后顾之忧，我也好尽快完成我的任务，早日回家与你团聚啊！

　　对了，你上次说想要一点中国的胭脂，我忘了，有空叫上家燕陪你去买吧。你在家不要太拘谨，想要什么就跟家燕说一声，你是她亲嫂子，她不帮你还能帮谁？

　　盼你的回信。

　　爱你的家鹄

　　及：1 1 1 13 23 5 69 10 14 2 20 34 1 99 41 60

　　这是陈家鹄上山后写给惠子的第一封信，内容平实，都是情感纪事，绝无泄密之嫌。但林容容在审阅时竟有三大发现：第一，此信没有封口，封口大嘴敞开，好像等着他们来看。“这说明他知道信要被我们审检。”左立的斗鸡眼一对，笑道，“可以说，他已经破译了一部密码。”第二，他用的信笺是从上课用的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据此，林容容顿时想起他在许教员课堂上伏案奋笔的情景，同时明白了他对她说的话是真的。第三，信末，林容容又发现一个“及”字，接下来是一串莫名其妙的数字。这些数字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密码？陈家鹄要向他的日本妻子透露这里的情况？

　　林容容赶紧叫左立看，左立看了也生出相同的怀疑。两人如临大敌，赶紧叫来许教员。许教员研究一番，道：“这肯定是一句什么话。”左立说：“我知道它是一句话，我要你把它破译出来。”许教员将信的内容和那一串数字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终是未能解读。

　　林容容想把信带回去研究，左立不同意。“你揽这个责任干什么？”左立说，“交上去吧，让陆所长去处理，让他去认识一下，他费尽心机挖来的是个什么‘活宝’。”林容容说：“我觉得他以前可能在我们这种部门工作过。”左立摇头：“谁知道呢，只有老陆知道，是他一手弄来的。听说他还死活不想来呢，要我说才不要他来呢，一个日本鬼子的女婿。”

　　一个日本鬼子的女婿……这天夜里，林容容反复念叨着这句话，重温了失眠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