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渝字楼很是沉闷，突然，巷子的那边冒出一辆风尘仆仆的小车，车身满是泥浆，像刚从飞沙走石的战场上驰骋归来。

　　车子响着喇叭，最后停在重庆饭店楼下。黑明威带着满身尘土，一脸倦意地从车门里钻出来，恰好被在二楼咖啡厅里坐等汪女郎的萨根看见。

　　黑明威回到他的房间，从箱子里一一翻腾出萨根要的东西：一只小纸箱里装着发报机的配件，两只空酒瓶里装着密件资料。最后，黑明威还从大纸箱里拿出一只小木桶来，打开一看，里面竟装满了红薯。

　　黑明威小心翼翼地把红薯一个个分类，随后，抓起一个大红薯，双手用力一掰，露出一个黄黄的像鸡蛋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萨根好奇地问。

　　“眼睛。夜幕下的眼睛。”黑明威神秘地说。

　　“你少废话，”萨根不耐烦地说，“到底是什么东西？”

　　“照明弹。”黑明威不屑地说，“你连这都没见过？我都见过。”

　　“我们要它干什么？”萨根问。

　　“我也不知道。”黑明威指着刚从酒瓶子里掏出来的信件资料，“这些都是给少老大的，你也无须知道。”

　　萨根拿起一枚照明弹端详着。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敲门，一个服务员在外面说，有黑明威的信和电报。黑明威说自己正在洗澡，让服务员从门缝里把信和电报塞进来。

　　信和电报被人从门缝里塞了进来。等服务员的脚步声远了，黑明威捡起信和电报看了看，对萨根说：“对不起，我得暂时和你说再见了。”

　　“怎么了？”

　　“你看，”黑明威把电报递给萨根，“社里给我安排了任务，要我马上去河南采访。蒋总统以水伐兵，炸开黄河，想用黄河水阻挡日本人的进攻，结果把他的臣民也害惨了。现在都已经在人吃人了，这是个特大新闻，我们报纸肯定要大做文章。”

　　黑明威一去便是一个多月。等他回来时，重庆已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城市，他的“大本营”粮店已荡然无存，少老大、桂花、幺拐子等曾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已经不在，尸骨化为泥土。更有无数他不认识的黎民百姓、无辜者、不幸者，被他千里迢迢从成都带回来的命令和设备搞得粉身碎骨，魂断天际。

　　陆从骏决定亲自去重庆饭店会一下萨根这个美国佬，而且必须尽快，去迟了，汪女郎说什么都容易引起他的怀疑。现在首先要稳住他，要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让汪女郎及时向他汇报情况。汇报什么呢？当然要编个说法，巧妙的，能进能退的。说法编好了，还要给汪女郎排演。刚才他和老孙一直在给她排演，现在已经进入彩排阶段。

　　确定汪女郎已排演好了，三人就分头出发，老孙在先，汪女郎居中，所长押尾，前后间隔三分钟。所长以为，等他进了咖啡厅便会看到那个期待中的美国人，然后一切都会结束。

　　可他足足等了三个小时，喝了两杯咖啡，抽了七支香烟，从下午直到傍晚，又从傍晚等到黄昏，萨根还是没有露面。汪女郎一直孤独地坐在那儿，没有被人领走或留下，像一个已被岁月淘汰的老妓女。当天彻底黑下来时，他毅然地走了。回去的路上，他的心情糟透了，黑暗中，他甚至在默默地骂大街。

　　他恨恨地想，今天真倒霉，却对已经降临的巨大喜悦毫无觉察。事实上，这应该是他最幸福的一天，因为此时另一个美国人，让·海塞斯，已经替他破译了第一部密码，整栋破译楼里的人，男女老少，每一个人，都激动得浑身颤抖地等着他快快回去分享那从天而降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