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浑,赏罢湖光山色,想起这里距“二程”故里好像不远,遂向人打听。湖岸酒家的老板称,此地北去十数里的程村,有座程夫子庙,应是我要找的地方。
对于乡民,程夫子庙的称呼可能更为通俗直白。而依程颢、程颐所创理学思想的地位,两人确也顶得起“夫子”之名。程夫子庙,定是“二程”的祠庙无疑。
偏离了洛栾快速通道的二程祠,找起来并不容易。当看到伫立路间的“两程故里”牌坊,我很兴奋了一阵,待站到二程祠棂星门前,又隐隐有些失落。正是黄金周旅游的高峰期,“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二程祠却朱门紧闭,落寞地隐身在民居之间,无人造访。
终于找到了守院人,他为我打开了二程祠的侧门。门开启,那被深锁许久的满庭桂香,立时扑面而来。院内古柏参天,碑石林立,青砖小径,亭阁殿宇,处处透着清凉幽静。我身上从门外带进的几分燥热,立时消散。当年,程门弟子朱光庭随同程颢外出讲学归来,逢人便讲的“与先生在一起,如坐春风之中”,是否就是这种满鼻清香、心神清明的感觉呢?
行走在树影斑驳的院内,抚摸着那些饱经风霜、字迹模糊的石碑,不禁让人思绪万千。历史上,孟子之后达千年,方有“二程”吐故纳新,重新建构儒学,开创理学一派,撑起了新儒家的大旗。加之是大儒周敦颐的门生,故后人谓“二程”“道接子舆、学贯濂溪”。在仕途上,“二程”却不得意。王安石变法时,因反对变法,程颢遭贬,终逝于应诏回朝途中。司马光、苏轼为首的保守派掌权后,程颐仍未得志,为避党争,他只好隐居在这耙耧山下,潜心著书讲学。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二程”的好友、理学大家张载的名言,可能也正是“二程”毕生的追求。其力倡的“天理”、“民本”思想,未能被用于治世救民,“二程”该是何等无奈!
“二程”学说,经由朱熹继承发扬,在元明清三朝又被执政者歪曲诠释,到上个世纪初,已成了专制愚昧的代名词。看到“存天理、灭人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等语句,人们很容易会想到“吃人的礼教”之类的骂名。而今,当儒家复兴、国学兴盛之时,“二程”依然备受冷落,如同院中那两株枯死的古柏,高高挺立,枝叶却不再繁茂。
道学堂内,“二程”手持笏板,正襟稳坐,似乎正为苍生黎民上书言事,真正的“言动不苟泰山严严之象,议论无懈大臣萼萼之风”。“二程”的师风,被誉为“和风甘雨”、“烈日秋霜”,能成为其门生者,当幸甚哉!
最后一进院落内,断砖残瓦成堆,房屋破败不堪,可能还没来得及修复。引人注目的唯有“程门立雪处”碑。站在碑前,遥想当年大雪纷纷,程颐在室内歇息,门生杨时、游酢站立雪中等候老师醒来之情形,我真为两门生的恭敬虔诚而感动。程颐在梦中,是听到了九皋鹤鸣,还是望见了西岩戴雪?抑或,是仍在忧虑着黎民苍生,想着如何为生民请命?
这进破败的院落,想必此前曾用作学生教室。正房屋檐下暗黄的白灰墙上,依稀还可辨出一行暗红色大字标语:教育要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故居和现代化口号跨越时空的结合,让人别生感触。近千年后,故居被用来教书育人,作为教育大家的“二程”,大概也是很乐于看到的。
可惜,琅琅书声此时亦不得闻。只有屋后耙耧山上传来的几声鸟鸣,无端地,增添了二程祠内的寂静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