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株古柏,唯有树根与其他古柏相似,曲曲弯弯地伸向四面八方,深深地扎进石山的缝隙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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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60年代末,我在豫西一个山村当知青。这是个坐落在半山腰的村子,村口耸立着高高的门楼,人们把它叫做“龙头”,山腰处一棵高耸入云的古柏,人们叫它“凤尾”。
听村里老人讲,这棵古柏已有1000岁了。与我们在其他地方看到的柏树不同,它挺拔、伟岸,5个大个子的男知青才能把树身抱拢。树身笔直笔直的,直上云天,树冠硕大,树叶茂密,夏日正午的树阴就有足球场那么大。这株古柏,唯有树根与其他古柏相似,曲曲弯弯地伸向四面八方,深深地扎进石山的缝隙中。
最令人称奇的是,从古柏树根处汩汩流出的山泉有几十眼之多。山泉冬暖夏凉,喝起来甘甜甘甜的。村里人在此处用山石砌了个丈余宽的山泉井,供全村1000多口人吃水用水。那时,社员们习惯早晨挑水,不管打水的人有多么密集,井中的水总是满满的,碧蓝碧蓝的。溢出来的泉水汇合成小溪顺着山沟欢快地奔下山去。平时,姑娘媳妇一群群地在树下用大青石凿成的石盆里洗洗涮涮,孩子们则在流淌的小溪边追逐玩耍。
其实,我们所在公社是缺水的,有的村子极其缺水。好多村子要把雨水和雪水存到一个池子里,供全村人使用。庄稼就不用说了,全是“靠天收”,包括我们村里的地,没有一亩水浇地,遇到天旱的年头,连种子都收不回来。
在这么缺水的地方,我们村在用水上真是得天独厚。泉水在不停地向外流淌,虽然水流不太大,但是人们心里疼惜,于是时常议论:能不能把多余的水包括夏天山洪泻下的水存起来,到春天庄稼最缺水的时候用呢?
村里最后决定:在村头的山沟横着打一道坝,把水拦起来,也就是修一个小水库。
消息传开,村里人大都很高兴,说,终于要有水浇地了,不光粮食能丰收,还能吃上菜呢。如果水库的水多了,还可以发电!
可是,修水库不是闹着玩的,要请技术人员,要买一些必要的设备和工具,一句话就是要用钱。修水库的钱从哪里来?大队部决定:把那棵古柏伐了,卖钱。
对大队的这个决定,绝大多数村民是支持的,虽然也很留恋树阴的美妙,但和水库、水浇地、蔬菜、用电这些新鲜的、美好的事物相比,后者明显占了上风。也有少数人反对。村里以80多岁的老人孙小辫为首,聚集了七八十位老人,围在古柏下面,不准伐树的人动工。他说:“这棵树是咱们村的命脉,咱村的风水全靠这树保佑着呢,可不敢动啊!”
大队支书严厉地训斥孙小辫:“什么风水不风水的,那都是迷信!”
孙小辫“咕咚”一声跪下了,村里几十位老人也都跪下了。
支书喝道:“你们这是干啥?民兵连长,把这些人都弄走!”
民兵连长迅速集合了基干民兵,连说带拽总算把老人们弄走了。
全村1000多口人能来的都来了,山坡上站满了人。
古柏被锯倒了。
“轰”的一声,我相信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都“轰”了一下。
听说古柏卖了1000多块钱,这在当时很可观。
那年冬天,各生产队能出动的劳力全都上了水库工地,整整干了一冬,大坝修好了。
可是,人们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口供全村人吃水的泉水井有了变化,早上集中挑水的时候,水位开始下降了,慢慢地,用扁担勾着也打不着水了,再后来,用一丈多长的绳子系着水桶也打不着水了。村里人只好分批打水,有人中午有人晚上。
原先大树下洗衣的石盆周围那汩汩不断的十几眼泉水,到夏天竟然断流了。
修好的水库,在夏天雨水最多的时候,顺着山沟流下来的水连水库的底都没盖住,很快就蒸发了。
水库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干的。
我们返城若干年后,又回过村里一次。因为私采小金矿,泉水井里的水也被污染了,水灰绿灰绿的,不能喝了。
水位仍然很低。
石盆仍然是干的。
水库也仍然是干的。
我问村里的小孩关于古柏的故事,他们说听老人们讲过。
后来我想,那株古柏发达的根系,深深地扎进山石之中,它们把石缝中的泉水吸了出来,所以才形成那源源不断的水流。
没有了古柏的吸引,山中的水自然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