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麦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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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了,山上的夜风已见寒意,陈家鹄回到宿舍时,教授还在做梦。
“几点了?”海塞斯坐起身,双手揉着睡眼问。
“天快亮了,”陈家鹄开了灯,“你该下山了。”
“看来我是睡了一大觉。”看看熬了一个通宵的陈家鹄,海塞斯走上前问他:“怎么样,是空手而回,还是满载而归?”
陈家鹄递上几页稿纸:“我有个方案,但还需要演算来证明。”
海塞斯粗略翻看了一下,点头说:“1比25000,演算量并不大嘛。”
“现在有几位演算师?”
“刚来了两位。”
“那也要好几天时间。”
“好几天时间我给得起。”海塞斯继续看着那些稿纸,“就怕你文不对题,浪费我时间。现在先给我几分钟时间看看吧,你可以出去想一想,我可能会对你的方案提出问题。”
问题很明显,陈家鹄似乎是小看了鬼子,把对方密码锁定在业已“退役”的指代密码上。“你为什么认定它就是一部单纯的指代密码?” 海塞斯的眉头紧锁不展,“难道你不知道指代密码已经落后了,现在军事上已经很少采用它了?”
海塞斯认为,日本作为崛起的新一代军事强国,还在沿用这么落后的密码体系,理论上说不通的。
“那么请问海塞斯先生,”陈家鹄反问教授,“现在哪个国家的军官还喜欢随身佩着一把军刀?你对日本文化缺乏了解,这个民族的守旧和创新同样‘卓绝’:他们一手拿着世上最先进的枪,另一只手也没有丢掉最古老的刀。”
犀利的反问,占领了理论的制高点,令海塞斯暗暗窃喜。显然,陈家鹄如此判断,不是因为无知。“可是在我看来,敌21师团是新组建的部队,武器精良,配备的密码也应该是先进优良的。”海塞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们没有历史,他们的今天就是他们的全部过去。”
陈家鹄不作更多的解释,只说了一句:“去试试看吧!”
海塞斯说:“当然,如果你坚持,我可以给你机会,但恕我直言,我并不看好它。”
陈家鹄笑问:“如果我对了呢,你是不是可以给我个奖赏?”
“你需要什么奖赏?”
“带我下山去见见我的太太。”
“如果你对了,我就把你留在山下。”海塞斯哈哈笑道,“现在我该下山了,你还可以睡两个小时,我也不想让孙先生派人找我。他们不准我单独出门,却允许我的车自由出入,真荒唐。你们中国人的有些想法很有意思,他们认为只有司机才会开车,哈哈哈!”
海塞斯哪里知道,其实老孙已在山上陪了他一夜。
破译密码犹如是在一座森林里找一片特定的树叶,破译师根据分析员的报告,综合分析,作出判断:这片“树叶”在某一棵树上。是不是如此呢?如果是一棵小树,树叶不多,破译师当然可以自己去一片片翻来看,去求证。可如果是棵大树呢,枝繁叶茂,破译师哪有时间去一一翻看、求证?演算员就是帮他干这活的。
森林里树木很多,确定“哪一棵树”显然是最关键的,只要“这棵树”找到了,找对了,就不愁找不到“那片树叶”。现在陈家鹄已经确定了一棵树,这棵树的树叶不少,需要演算员来帮助求证。演算员的配备标准是一名破译师配两名演算员,黑室发展到最兴盛时演算员多达十七名,现在只有两名,是父子俩,姓王,父亲六十多岁了,儿子也年近四十。
这天晚上陆所长来看海塞斯,一进破译楼就听到噼噼啪啪的算盘声,心里一喜,循声而动,闯进了演算科,见父子俩正算得起劲,忍不住打断老王,“怎么,教授来灵感了?”老王说:“是的,我的手就等着教授出灵感呢!”
“怎么样?演算量大吗?”
“二万五千分之一的几率,现在已经排除小一半了。”
“哦,那还是很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