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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浪淘尽:百年中国的名师高徒 作者 刘宜庆 出版社
华文出版社 | |
他们的经典名作《边城》和《受戒》都是传统文化之水蕴育而成。汪曾祺曾不无自豪地说:沈先生很欣赏我,我是他的入室弟子,也是得意高足。
1947年,汪曾祺辗转来到上海,原想通过熟人或朋友找一份职业,不料连碰钉子,手头仅有的一点钱也快花光了。眼看就要流落街头,他的情绪异常低落,甚至想到了自杀。
当他把自己的遭遇写信告诉沈从文之后,老师很快就回信责骂了他:“因为一时的困难就这样哭哭啼啼的,甚至想到要自杀,真是没出息!你手里有一支笔,怕什么!”在信中,沈从文还举了自己当年闯荡北京、发奋创作的例子,使汪曾祺既感动又惭愧。沈从文还致信上海的李健吾,请他对汪曾祺多加关照,并让夫人张兆和从苏州写了一封长信安慰汪曾祺。
由于沈从文的多次推荐,李健吾已对汪曾祺十分了解,也很欣赏汪的才气。现在汪曾祺找上门来,他便热情地给予鼓励,并举荐汪到一所私立中学任教,使汪在此过了一年多相对稳定的生活,且有幸结识了著名作家巴金。巴金的夫人萧珊毕业于西南联大,巴金又是沈从文的好朋友,于是汪曾祺在巴金家与黄裳相识了,同时认识的还有黄永玉。
1947年至1948年,汪曾祺在上海和黄永玉、黄裳过从甚密。三人都是二十多岁,神采飞扬,书生意气,这是岁月里挥之不去的一段美好记忆,“几乎如老酒一般,那段日子真是越沉越香”。黄永玉在《太阳下的风景》中说:“朋友中,有一位是沈从文的学生,他边教书边写文章,文章又写得那么好,使我着迷到了极点。人也像他的文章那么洒脱,简直浑身的巧思。”黄永玉在《黄裳浅识》中一直对朋友鼓吹三样东西:汪曾祺的文章、陆志庠的画、凤凰的风景。李国涛在《“文体家”黄裳》一文中也谈到了三人意趣相通、惺惺相惜的情景:“在那时,其实三人都不过是普通的作家和画家,未来发展,全不可知。后来,不用说,一个个都成为可入文学史、可入画史、可入学术史的顶尖人物了。当时他们就亲密如此,可见互为伯乐,互为千里马,互相间气味相投……而黄永玉在画外谈文,总是一语到位,得过沈从文的真传。那是气质。”
联大复原后,沈从文在北平写了大量的政论杂文,他强烈地憎恨战争,反感任何党派,于是观点中出现了一些“极端”倾向。巴金对沈从文的观点感到非常焦虑,委托当时在上海的汪曾祺给沈从文写信,劝他少写杂文,专心写小说。巴金这番苦口婆心的劝说来得太晚了,沈从文已经深深地被卷进了历史大变革的漩涡之中,他的人生最低谷到来了。
1949年春天,沈从文陷入了精神危机之中。他自杀未遂,被亲人及时抢救过来后,忍痛放弃了文学创作,转而从事文物考古研究工作。从此,中国文坛少了一位小说家,故宫午门下的历史博物馆则多了一位文物专家。
随后,汪曾祺在上海辞职,来到了北平。由于没有找到工作,他的生活没有着落,连住处都成了问题,只得在北大红楼一个同学的宿舍里搭了一个床铺,每晚去挤着睡,吃饭则全靠别人接济。在这里,汪曾祺度过了半年散漫的生活。后来,还是他的老师沈从文为他找到了一个安身之处——在午门楼上的历史博物馆任职员。他把铺盖搬到午门旁的一个值班室里,从此在北平有了一个小小的窝。
在《午门忆旧》一文中,汪曾祺回忆了当时的工作:
北平解放前夕,1948年夏天到1949年春天,我曾在午门的历史博物馆工作过一段时间。整天和一些价值不大、不成系统的文物打交道,真正是“抱残守缺”,日子过得倒是蛮清闲的。北平一解放,我就告别了午门,参加四野南下工作团南下了……
汪曾祺刚走出午门,参加火热的革命,他的老师沈从文就走进了午门历史博物馆。汪曾祺放弃的抄写文物卡片的工作,正是老师沈从文以后多年从事的工作。大时代的洪流中,这对师生的选择正好相反,而他们的选择带着历史的印记,完成了一个交接,也好似一个轮回。此后,他们的荣辱、哀乐、悲欢,都和革命的时代紧密相连了。这是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小说家沈从文退到了历史舞台的幕后,他无法用手中的笔来见证这个时代,这真是个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