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麦家
这是个载入史册的时间,黑室第一次迎来了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时刻。海塞斯找不到陆所长,直接给杜先生打电话报喜。
杜先生闻讯,当即带了一头烤乳猪、三脸盆卤肉、两缸米酒,直奔五号院。得知陆所长还没有归队,他当场任命侦听处杨处长为负责人,责令他迅速设宴犒劳大伙。理由?当然不能明说,临时编了一个:给海塞斯过生日。这个理由不错,破译处首次“开张”,喻其为“生日”,恰如其分。
随着敌21师团密码的告破,许多无字天书被精准释读,日军21师团犀利的进攻遭到了国军前所未有的有效阻挡。敌军先头部队出兵不利,变得更加谨慎,放缓了大举进犯的速度,日军一个月内攻下武汉的企图连同他们的嚣张气焰就这样被粉碎,这为武汉大批军民和国防厂所的撤离赢得了宝贵时间。海塞斯理所当然地成了英雄,又是受勋又是加薪。然而,他知道,这个功劳其实并不属于他,真正该受此勋、领此赏的人是陈家鹄。
“都记住了?”
“记住了。”
“重复一遍,回去应该怎么跟他说?”
“我找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但我碰巧遇见了一个熟人,是我过去的一个客人,一个老色鬼,他就在邮局工作……”
萨根迟迟不来,汪女郎一遍遍默念着陆所长跟她的对话,一遍比一遍流畅。可萨根就是不来,好像他已经知道她被人策反收买了,不敢来了。
其实萨根是分身无术,没工夫来。黑明威从成都回来了,带回来那么多东西,又是指示又是装备,他要马上向少老大汇报。
这个突发的小小变故可把汪女郎折磨坏了,她心烦意乱,像坐在老虎凳上被拷打,躺在油锅里受煎熬。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啊!
天黑下来了,汪女郎的运气开始好转了,先是陆所长走了,接着是该死的萨根终于来了!
萨根刚领了赏,心情如花一样灿烂,心里涌着一股要表达喜悦的急切,见了她又是捏她的屁股又是拍她的脸蛋。萨根高兴还有个原因,就是以为汪女郎等他这么久都没走,说明她一定是出色完成了任务。
“怎么样,很顺利吧?”
“顺利个屁,我找了好几个人问,都说不知道。”
“怎么回事?”
“这是个保密单位,你知道不?”
“我怎么知道?见鬼!”
“不过算你运气好,我碰巧遇见了一个熟人……”
言归正传,已经难不倒她,因为该说的话已经默诵了数十遍,再紧张也不会出差错。不但没有差错,还有出色的临场发挥,诈获了两单生意钱。
“你得给我补上这个钱,要不是为你办事,他凭什么占我便宜?这种死老头子就是给我钱我都不稀罕!”
说得跟真的似的,振振有词,有理有节。萨根刚鼓了腰包,替个穷鬼付点嫖资,小菜一碟,二话不说,给了。
“因为明天我还要去找他,”汪女郎对答如流,她已经完全进入角色,言谈十分机巧、洒脱,“我敢肯定,他说管地址的人今天不在单位多半是骗我的,他就想让我明天再去找他,再占我一次便宜,你就帮他预付了吧。”
哈哈哈,言之有理,萨根爽快地又付了一份钱。汪女郎心花怒放,一下午的不快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可以想象,与陆所长相比,汪女郎的好心情不过是“小巫”。
月朗星稀,夜风吹醒枯草,淡淡的火药味飘浮在空中。陆所长满腹狐疑地追着火药味走,走进喧嚣的食堂,受到夹道欢迎的待遇。没有人告诉他设宴的真实原因,但他已经预感到“天降大喜”的味道。
罚酒三杯后,杜先生跟他说了句耳语,把喜讯告诉他,他不亦乐乎地又自罚三杯。这种情况下告诉他喜讯,其实是对他最大的惩罚,除了不停地喝酒,他没有任何宣泄喜悦的渠道。喝得太猛,他像个不中用的酒鬼,转眼就喝成了大舌头。大舌头怎么还能留在酒席上?不把实情捅破才怪!走,杜先生提前离场,顺便把他带走了。
临别之际,海塞斯突然有一种冲动,想把幕后英雄陈家鹄一语道破,但话到嘴边又被虚荣心压了回去,变成了语焉不详的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