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麦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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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所长看看杨处长,苦笑一下也走了。
从侦听处出来已是深夜,陆所长迎着江风,狠狠地舒了一口气。陆所长心中的千头万绪,从一瞬间开始,变成一条越来越明白的线,而这条线的起点和终点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那就是陈家鹄。
那么,该如何对待他呢?答案其实很明显:就是让他尽快下山,进入黑室工作。这也就意味着必须尽快将陈家鹄和惠子的婚姻作个了断。
可如何下刀呢?陆所长的思绪像夜色一样弥漫于天际。自然,让惠子消失最简单、最容易,但也最为不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倘若让陈家鹄看出点破绽,他要报复起来也是最致命的。有且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拿出足够的证据证明她是日方间谍。可这谈何容易?
依然是这天晚上。
海塞斯的心情却与陆所长截然相反。海塞斯离开侦听处,直接回了破译楼。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海塞斯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拿着萨根今天从被服厂回来后发给“上线”的电报,时而伏案苦思,时而手握雪茄凝神不语,时而再三端详电文,时而丢开电报倒头在沙发上大睡。这份电报大致的内容是可以想象的,如果运气好,完全有可能一举破解密码,在天际采撷到灵感的仙果。破译这种密电,犹如在人头攒动的人群中找一个特定的人,有时候一眼看去就找到了,而且刚开始的第一眼最重要。这也是他要在今天晚上来搏一搏的原因,因为他对“第一眼”充满了期待。
遗憾的是,任由他怎么凝神苦思,神奇的“第一眼”仍没有降临,海塞斯不由心生倦怠。他决定到此为止,要把今晚的晦气和烦躁一起丢出去。
第三天,也是被服厂遭炸的当天。
头天夜里山上下了一阵子春雨似的小雨,现在雨过天晴,培训中心隐没于一片亮绿的山色中,显得格外清新迷人。
陈家鹄穿着一身运动装从宿舍里跑出来,林容容也穿着一身运动装,紧随其后,像一对儿恋人,你追我赶。经过门卫室的时候,陈家鹄看见那个蒙面人正立在窗前,如幽灵般地注视着窗外。
陈家鹄落落大方地扬起右手,跟他打了个招呼:“早上好。”蒙面人毫无反应,依旧用那幽灵般的目光注视着窗外。
林容容追上来,惊讶地问他:“你怎么跟他打招呼,我都不敢看他,怕晚上做噩梦。”陈家鹄心想,你上当了,我故意当你的面跟他打招呼,就是要让你来跟我说说他。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陈家鹄放慢步子,与她并肩而跑。
“我哪知道他是什么人。”林容容抱怨道,“真不知陆所长是怎么想的,竟找来这样一个人看门,害得我晚上都不敢出门。”
“你怎么比我还不了解他?”
“我干吗要了解他?我才不想了解他。”
一来二去,陈家鹄发觉好像无法从她嘴里了解到什么,便加快步子,一边有意丢下一句刺激她的话:“看来你要了解的黑名单上没他的份。”林容容使劲想追上来,一边大声嚷嚷:“什么黑名单,你胡说什么?”陈家鹄噌噌地往前冲出十几米,回头又甩过来一句:“藏头掖尾的林同学,恕我直言,你现在已经是一部明码,蒙不了谁啦!”言毕又掉头噌噌噌往前冲,转眼把林容容远远抛在后面,气得她绝望地停下来,朝他的背影高声大骂:“神经病你!”
山谷把她的声音收下又放出来,一遍一遍地回响着。
陈家鹄听了转过身,双手做成喇叭状对林容容大声说:“听,天在骂你。再听着,我的话不会有回音的!”
林容容很奇怪,他的喊声一点不比自己低,可真的没有回音。她想一定是他的双手做成喇叭状起了决定作用,便照他的样子把双手做成喇叭状对他喊:“陈家鹄你听着……”本来还想说“我的话也没有回音”,可是才说半句回音已经四起,惊得她一下哑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