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虽不懂画,却喜欢他那不染尘俗的花鸟画,尤其喜欢他的墨牡丹,不着一色,爽爽朗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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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过搬家公司运费,我折回旧房子收拾细软。那幅国画牡丹,兀自挂在搬走家具后斑驳而肮脏的墙上,画心泛黄,经年灰尘落满画面,显得陈旧而落魄。我问:这画还带吗?妻说:带上吧,王老师人都不在了!妻说的王老师就是这幅画的作者——画家王厚生。
认识厚生是在十七八年前,一个在四川工作的亲戚让我找两位洛阳画家到四川游玩,我便找到表兄——山水画家解金峰,表兄邀厚生一同前往。那次去四川跑了七八天,遍游成都、乐山、峨眉等地名胜。一连几天大家都在听厚生谈天说地,观厚生挥毫泼墨。厚生毕业于天津美术学院,得孙奇峰、萧朗等名师亲授,既写山水,也画花鸟,所作山水,构图饱满,气势磅礴,画面极具张力;其花鸟画多为小写意,洗练自然,形象生动,设色淡而不薄,洁净明艳,书卷气十足。
厚生有了名气,便有人说他傲气。接触后才知道其实厚生看不起的是胸有点墨便沽名钓誉、招摇过市的人,而对真正的大家、名家是十分尊重的。记得那次游乐山时,适逢20世纪40年代就蜚声海内外的国画大师宴济元老先生。望着灰布长衫、童颜鹤发、笑声朗朗、步履矫健的宴老,厚生顿有拜见之意。经熟人通融,我们邀宴老在乐山宾馆会客室小憩,想借机请宴老染翰示范一二。面对已经90岁高龄的宴老,厚生毕恭毕敬,虽气氛轻松愉快,但邀宴老动笔之请终未敢出口。倒是我那少不更事的儿子居然举了乐山门票求得宴老签名。
那时厚生供职的单位不景气,收入微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厚生对不少画家终日忙于画商品画、捞票子很不以为然,在浮躁、功利的氛围中宁心独处,故而修得笔下山水苍凉、大气、厚重,花鸟清雅、高洁、无世俗气,的确十分难得。我虽不懂画,却喜欢他那不染尘俗的花鸟画,尤其喜欢他的墨牡丹,不着一色,爽爽朗朗。画上题“不求人夸好颜色,但留清气满乾坤”的诗句,我深以为,这既是对墨牡丹的赞誉,也是厚生为人的写照。
日子拮据的厚生不愿带学生,怕影响他的绘事。那次游峨眉,在金顶上表兄按着我儿子给厚生磕头,虽未真正跪下,已让厚生无奈。回洛阳之后,厚生便破了规矩,带了我儿子和儿子的同学两个学生画画。可他只教画,费用分文不取。
厚生为人直率,不遮不掩,对朋友掏心置腹,虽然直白,尽是肺腑之言。有段时间,表兄为了挣钱补贴绘事去画广告、做锦旗甚至开游戏厅,被厚生斥为“不务正业”。表兄便关闭游戏厅,辞掉画墙画之差,一门心思攻山水,不久便在国展上获奖,进入国家美协。厚生就这样以自己的观念与态度影响着他的朋友和学生。厚生听说我儿子在中国美院读设计专业时,便说学艺术就学纯艺术,搞设计没什么出息。这话虽偏颇,却可见厚生为人的坦率与清亮。不知儿子是否受了厚生这话的影响,在修完艺术设计专业二年级课程后便跑到东欧,直奔油画故乡。
儿子考入中央美院附中后,每年春节回洛阳都去看厚生,我去得不多,及至儿子出国后,我就再没见过厚生了,以至于连厚生去年突然过世的消息也不知道。
厚生去了,去得那样匆忙,连一个花甲的圈也没有画圆,让我这个书画圈子外的人都难以接受。对于一个画家来说,59岁正是创作的高峰和成熟期呀!作为学生家长,我想告诉厚生,当年他免费带的两个小学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如今全都学有所成:一个毕业于中国中央美院,一个毕业于乌克兰国立艺术大学;一个攻国画人物专业,一个攻油画专业,搞的都是纯艺术,都已成为硕士研究生。
我把厚生这幅牡丹画拿到新居,没有再挂,而是轻轻地拂去画面的尘垢,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放在我的书案柜斗里。如今,它的主人因积劳成疾而过世,我该好好珍惜它,让它好好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