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麦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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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陆所长心里很明白,惠子必须得是日方间谍,不是也得让她是,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地安排老孙去见惠子,给她传话,给萨根“平反”。
他要给他们搭建一个自由交往的平台,交往得越多越好。一个频频跟萨根交往的女人,怀疑她是间谍也就算是点儿理由了,但时下毕竟才开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学会等待。所以陆所长好言规劝海塞斯别急。
可是接下来,海塞斯即兴胡诌了一件事,让陆所长自己也着急起来。海塞斯说什么了?
海塞斯说:“所长阁下,也许我该告诉你一个事实,我这次给他单独出了一道题,是我根据破译的日军第21师团的密码置换出来的。也就是说,只要他解了题,就等于他破译了敌21师团的密码。你猜怎么着?他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就解了题!”
严格地说,海塞斯这说的不是事实——他根本没有单独给陈家鹄出过什么题。但这说的又是事实,因为21师团密码本来就是陈破译的。换言之,海塞斯正是用这种方式既维护了自己不实的荣誉,又婉转地道出了一个事实:陈家鹄破译了敌21师团的密码。为了突出强调弟子的了不起,海塞斯不惜放低自己:“你知道,我花了七天零三个小时才破译敌21师团的密码,可这家伙居然用了不到两天,只是我的1/3时间啊。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的破译能力和水平已在我之上了。”
陆所长不觉听得呆了,忘记了插话。
海塞斯接着说:“我现在敢肯定地说,他以前一定从事过破译工作,决不像你们说的仅仅是偶然碰过,而是专门研究过,学习过,专职从事过。我有预感,要不了多久他一定会破译特一号线密码的。”
“真的?”
“军中无戏言。”海塞斯点头笑道,“我们已经看见它的影子了,特一号线密码。现在我问你,难道你觉得还有必要让他继续留在山上?难道你不觉得杜先生听了这个也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他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期待,把他留在山上是在浪费他的才华,也是在浪费我们的时间。时间就是生命,就是胜利,你我浪费得起,抗战浪费得起吗?”
“嗯,”陆所长坐不住起了身,边踱步边说,“你说的这些很重要,正好我下午要去见杜先生,杜先生的反对也许是不能改变的,但我还是决定要犯他‘龙颜’一谏!”
海塞斯露出微笑,向他友好地伸出手去,“这是一件你该做的事,杜先生的反对也许是可以改变的”。
与楼下陆所长的房间相比,楼上陈家鹄的两个房间——一为寝室,二为办公室——明显要整洁多了,墙壁粉刷一新,窗明几净,家具、摆件也丰富多了,且都已归位。尤其是办公室,桌子、椅子、板凳、电话、烟缸、收音机、书橱、文件柜以及休息的沙发、茶几,一应俱全,布置得妥妥帖帖的。
桌上有一只崭新的深棕色硬壳皮箱,居然还上了锁。钥匙在海塞斯手上,他正欲打开皮箱,跟陈家鹄交代工作,陆所长上来拦住他,对他摆摆手,道:“你急什么,还没轮到你呢!”说着指了指一面墙,那墙上挂的青天白日旗和中山先生的画像。海塞斯心领神会,说:“那我先出去一下。”陆所长帮他推开门,“给我三分钟”。
海塞斯一走,陆所长将陈家鹄拉到那面墙壁前,指着墙上挂的青天白日旗和中山先生的画像,要他朝着它们举起右手。
“干吗?”陈家鹄不解地问。
“宣誓。凡是进黑室工作的人,都必须作效忠宣誓。”
“怎么宣誓?”
“你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陆所长安排陈家鹄对着自己站好, 吩咐他照他的样子立正,举起右手。陈家鹄迟迟疑疑地举起右手,按照提示,握紧拳头,挺胸收腹,脚跟并拢,立正,双目正视前方。一切就绪,陆所长便开始领着陈家鹄庄严宣誓。
“我宣誓——”
“我宣誓——”
“从今天起,我生是党国的人,死是党国的魂——”
刚领了一句,陈家鹄就将手放了下来,说:“我不能作这个宣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