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钟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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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性本善”——这个让人们几千年来争论不休且无定论的话题,也许使你难置可否,然而,我对此信奉不疑——我相信每个人都是带着天使的基因降临到人世的,这是人生经历告诉我的,也是许许多多孩子的成长印记证明的。
在理想主义、英雄主义流行的时代,我就想做一个帮助“坏孩子”的老师,因为我知道,他们“不坏”。
四十多年前,我是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好胜、聪明,还当了班长。老师把全班最调皮的小津安排在我的身边,成为我的同桌。每天,我都会看到他的脸上又有了新的流着血的伤口——他天天和人打架。当然,完不成作业、上课挨训是他每天的故事,少先队入队总没他的份儿。
老师让我向雷锋学习,帮助小津,我就天天放学到他家和他一起做作业。到他家里后,我才发现,这个家没大人:他那个曾是上海名门闺秀的妈妈解放前在大学里稀里糊涂就签名加入了国民党“三青团”,解放后被定为“历史反革命”,送到附近郊区公社改造去了;他爸爸受牵连,在单位规规矩矩,不敢乱说乱动,还要早出晚归。小津要自己做饭,还要天天给妈妈送饭,一直送到田间地头。
村里的孩子不让他妈妈吃饭,把饭扣在地上,小津就不要命地和这些孩子打架。他说,要是打不过他们,妈妈就没饭吃了……从那以后,小津在我的心目中的形象特别高大,再有谁说他是个坏孩子,我心里难受,就会替他鸣不平。后来,他们全家被发配到偏远贫穷的农村,走的时候,小津的几个朋友哭成一团,跟在卡车后面依依不舍。三十多年后,当我们再见面时,他已经是一家航运公司的老板了。
班里还有一个女生小云,出了名的尖酸泼辣,老师不喜欢她,对她爱理不理的,新年表演舞蹈也没她的份儿。这下,她把对老师的一肚子气撒在我身上,纠集了几个人天天放学跟到家门口骂我——因为我是听命于老师、帮着老师管事儿的班长。上中学时,她更是桀骜不驯,谁都不放在眼里,独行侠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敢说她,就跟谁闹,同学们避之不及,学校老师和领导对她侧目而视。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同班一个没爹没妈的女生小莲患不治之症时,居然接连陪护了好几天。小莲病逝时,小云支开小莲的哥哥和弟弟,为死者擦洗身体、换衣服,一直陪着“发送”到最后。而我们却在一旁面面相觑、手足无措。从那以后,我对小云的印象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我看到了她内心善良、柔软的一面,我俩成了关系很铁的好姐妹。
小云告诉我,小时候,她家里姊妹一大群,妈妈从早到晚在学校的服务社干活养家,姥姥操持家务。她看不到爸爸,只知道爸爸在离家很远的地方。“文化大革命”开始,家里来了一群红卫兵抄家,小云才知道,爸爸原是国民党军舰的起义军官,“镇反”时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发配到不知名的边远地区去了。小云感觉自己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好像矮人三分,总觉得周围的人瞧不起自己,所以,她就让自己像个小刺猬似的抖开浑身的刺随时扎人,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其实,小云的内心非常自卑、孱弱和敏感。
中学时,邻班有个叫小娟的女孩,她脸色蜡黄、又瘦又脏,成天孤零零的。课间操排队时,谁都不愿意挨着她,嫌她身上有味。与她从小一个班的同学说:她小时候偷家里的钱,后妈经常打她。其实,“偷东西”是周围人嫌弃她的主要原因。知青下乡时,我俩在同一个“青年点”,我是“点长”。有一天,同舍的一名女生大喊“丢钱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将怀疑的眼光投向小娟。小娟的小脸更加蜡黄,她惊恐地看着身边充满敌意的人们。大队来人将小娟带走了,她用惊恐无助的眼神看着我,让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