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钟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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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着小娟到了大队部。审讯进行到下半夜,我站在门外守着,能看见小娟面无表情,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吭,任凭大队书记斥责。时间太晚了,书记也困了,这才放人。回去的路上,我提高声音问她:“到底是不是你拿了人家的钱?你为什么不说话?”她还是没抬头,只说了句:“我说没拿,谁能信我……”声音像风中飘着的蜘蛛丝,和着初秋的夜,有一种透心的凄婉。从此,一百多人的“青年点”里,只有我能跟她说上几句话。别人多不待见她,当地社员们背后指指戳戳,小娟的头更低了。后来,她被生产队惩罚式地安排到了最苦、最脏的养猪场。
小娟是最后离开“知青点”的,进厂当了工人。可是,“小偷”名声死缠着她,工厂给她安排的工种,竟然是基建盖房子的架子工——这可是现在一些进城农民工中大老爷们干的危险工作呀!终于有一天,消息传来:小娟从架子上摔下来,高位瘫痪,丧失劳动能力。又有消息传来:小娟得了乳腺癌,时间不多了。我找到了当年一起当知青的同学,大家终于良心发现了。那天,我雇了一辆大客车,拉了一车人浩浩荡荡地到了小娟的家。小娟异常激动,她语无伦次,不知所措。可我们知道,这一切已经太晚了。小娟哆嗦着手,拿出她在轮椅上画的画儿让我们看。我不懂画儿,可我看到那上面浓郁的绿色和金色,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她始终没断了对生命的追求。临终,她把坐在轮椅上织的一个天蓝色大床罩托人送给我,并在电话里说:“钟琴,我不知该怎样感谢你,你别嫌弃……”
这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堆积起来,不知怎么着,就在我心里播下了种子:将来我要做老师,专门教这些别人都嫌弃的“坏孩子”。
1977年10月,正在工厂干活的我得知邓小平拨乱反正、国家恢复高考制度时,把弟妹们正在用的课本抓过来,一头扑了进去。那段时间,我天天看书到凌晨,几乎不知书本之外还有别的世界。考试结束了,见到我的人都吓了一跳——原来的小胖丫头竟然瘦了近二十斤!那时,厂里的工人师傅对我很好,为了让我有充裕的时间看书,白天,他们把我锁在一间小屋里,并告诉其他人不要派活儿,也不要打搅我;考试发榜了,师傅们比我还急,几个人骑车一块儿去看榜;上学报到之前,师傅们高兴地和我一起栽了一棵槐树,算作纪念,还说:“你当老师了,我的儿子、孙子就交给你……”如今,一想起这些,我内心的激动就难以言表。
当年填报志愿也充满戏剧性。那时正赶上“伤痕文学”兴起,刘心武的小说《班主任》横空出世。我一口气读完小说,“坏孩子”宋宝琦的形象立刻和记忆中的小津、小云等人重叠在一起,我决定报考师范,“救救孩子”!
“好为人师”的天性似乎是早早就注入我的血脉里的。大学四年,我如饥似渴地读书学习;大学毕业,我如愿以偿地当了高中教师。当了老师不久,我接手了一个谁都不要的“差生班”,那是1985年的事儿。学校文理科分班,一些成绩差的学生被单独编班。这些“差生”多是在原来的班里成绩倒数五六名的孩子。开学快两周了,这个“差生班”仍没开课,因为没人愿意教这个班。领导急着找一些老师谈话,我不知天高地厚,自告奋勇地要求当班主任。学校根本不指望这些孩子为升学率增光添彩,只要他们能顺利毕业就行。为了证明“差生”也是金子,我把家里几岁的孩子扔给母亲,自己吃、住都在学校的简易房里,陪伴学生们直到高考结束。两年后的1987年,在那个录取率极低的年代,当年的“差生班”中有三分之二的学生考上了大学。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差生”有的成了检察院的副检察长,有的成了银行的行长,有的成了知名企业的部门高管,有的身处地市政府的重要领导岗位,还有的成为“五一奖章”获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