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继远
至今,在我的记忆里,城村仍是烟锁雾笼,青灰色一片。
城村不是城,而是居于豫西山岭沟壑间的一座村庄。与周边村庄相比,城村很特别。那些寻常村庄,往往因地势取名,被人随意呼作“东原”、“西沟”、“南岭”、“北寨”……城村则不然,自诞生以来,它就被人恭敬地称为“城村”。
小时候,每逢寒冬腊月、大雪纷飞,我们小孩子就会聚拢到村里的大窑洞,围坐在火堆旁,听村里的老人谈天说地。其中,城村永远是老人们百说不厌的话题。
据老人们讲,清朝康熙年间,城村张姓的地主到京城去,一路“不住二家店”。老人们还讲,地主盖房子时,有意刁难工人,要求把房子盖成高的低、低的高,结果工人把房子的屋顶变低、地基垫高,让地主哑口无言。还有曾经立在城村的美轮美奂的牌坊,微风吹过,悠扬的钟声会传出很远很远。可惜牌坊在“文革”时被毁……
对于小孩子而言,京城是很遥远的地方。那么远的距离,地主一路走下去沿途都开有自家的店,那地主家该多富裕!火光映照下,老人们饱经沧桑的脸上,满是对地主财富的艳羡和对美妙钟声的神往,我们小孩子也不由得陶醉其中。虽然我们从未见过地主,也从未听过传说中的钟声,而我出于对城村莫名的恐惧,甚至还从未走进过那些深宅大院。
城村西寨墙外的公路边,开着几家小店,十里八村的人,买个油盐酱醋、针线零食什么的,都要到那里去。父母差我去买东西时,我是很乐意去的。毕竟,在当时的我看来,城村是个大地方,它的诱惑远比它带给我的恐惧强烈得多。
城村离我们那里其实并不远。沿着沙土铺就的公路向北走,站在边岭上,举目就可以看到山沟对面缓坡上的城村。村中房舍一概青砖灰瓦,密匝齐整地排列着;树木的颜色,似乎不论春夏秋冬,永远呈灰色,可能是被村子上空那挥之不去的青烟给浸染透了。我心中隐隐的恐惧,或许也正源于这浓郁的青灰色。
进入城村前,需经过一座古朴的小石拱桥。石桥架在深沟上。老人们说,以前沟中有一眼黑龙泉,泉水极旺。现在,泉水早已干涸,深沟中的树木郁郁葱葱,树梢长得比桥面还高。石桥巨大的青石雕凿护栏上,松竹点点、龙飞凤舞,泛着陈年光泽,透着幽幽凉意,令我不敢多看。
城村的西寨墙以长条砂岩石打基,以宽厚的大青砖垒砌,以白石灰砌缝,虽已破败,却依然雄伟。石缝、砖缝和被拆扒得参差不齐的墙头上,生出了很多或灰或绿、形状怪异的苔藓。我往往是瞥上几眼,便赶紧朝商店走去,买完东西,逃也似的往回返。就这样,幼时的我,很多次走在城村的寨墙外,与城村擦肩而过。
后来,那条公路变成了柏油路,周边村庄的人们,可以很方便地到镇上或县里去买东西,城村似乎没那么重要了。前几年,城村的石桥和大宅院成了“文物保护单位”,但饱经风霜侵蚀和人为破坏的城村,其旅游开发价值已经大打折扣,它依旧深藏于山沟间,鲜为外人所知。
由于公路改道,回老家时,我再没机会经过城村的寨墙、踏上城村的石桥。但每次看到公路边“城村”的指示牌,我总会记起不远处青灰色的城村。在我的心中,它曾经如城一样宏大,虽然,我一直只是行走在它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