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号大墓附近的秦东陵标志碑。（新华社发）

　　在陕西临潼看守所的铁窗后面，记者见到了秦东陵一号大墓的盗墓贼。谈及前不久盗挖秦始皇祖坟的经历，他们警惕而寡言。

　　入夜，记者探访刚刚被盗的秦东陵，残月在薄云里穿行，枯草在风中作响，光秃的杮树映出张牙舞爪的剪影。借着头灯光亮，一块被耙平的新土依然可辨，这里就是被挖出10层楼深、直通秦始皇先祖墓室的盗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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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现：一截钢锯条

　　早在2010年10月8日，秦东陵文管所所长高海锋就开始警觉了。那天，他例行巡查时在一号大墓顶上发现了一截钢锯条。

　　秦东陵埋着秦始皇的父亲、母亲、祖父、曾祖父。经考古钻探，一些陪葬坑出土的车马饰物已显现非凡气象，何况主墓？

　　那天，高海锋把钢锯条悄悄插进土里；19日，他发现钢锯条不见了，并有新土出现；20日，他发现了一部对讲机。高海锋心想：坏了，盗墓贼已经得手了。

　　接到报警，办案人员迅速赶到现场，在文物部门的协助下扒开墓顶的新土，眼前的情景令人震惊：一条近1米见方、30多米长的盗洞，几乎直上直下，精确地打到了主墓室外壁边缘。

　　盗墓者的专业和老练令人咋舌。据介绍，盗墓者还熟练掌握了现代科技。警方证实，那条巨型盗洞并不是一锹一铲挖出来的，而是盗墓者运用一种“挤压爆破”技术，瞬间一次成型的。

　　被查获的作案工具包括“洛阳铲”、防毒面具、矿灯、电线、氧气瓶、通气软管、鼓风机、对讲机、制氧机、探杆、套筒等，这些东西整整装了几麻袋。

　　能摆弄这么多家伙肯定是个团伙。

　　面对堆积如山的证物，西安市公安局专案组的干警们一筹莫展。这伙盗墓者专业化的另一个表现是：连一枚指纹都没留下。

　　2

　　盗墓：黑暗中的罪恶

　　事实上，从2010年夏天起，这伙盗墓贼就开始踩点了。通过公安局的讯问笔录，记者理清了后来的情节。

　　10月17日夜，盗墓者就开始行动了，老徐是这次盗墓的老板。

　　盗墓现场组织者是老肖。谁放风，谁操作设备，谁下墓，分工明确。午夜时分，洞打通了。小武从电线杆上引来电线，接到鼓风机上，用软管往墓里吹气。20多分钟后，大海戴上安全帽和防毒面具，腰间拴紧绳子，下墓。也就五六分钟，大海突然大叫：“不行！快拉我上去！”他一出洞就趴在了地上，不住地喘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是这伙盗墓者第一次对秦东陵下手，结局是草草收场。他们分析，大海难受的原因可能是缺氧，于是去买了新的气泵和管子，第三天夜里又来下手。这一回，瘦小的老肖决定自己下墓。

　　沉寂了两千多年，这里的黑色似乎已经凝固在了空气中。矿灯只能照出脚前一小块面积。

　　勉强可以看到，面前是一个阔如厅堂的空间，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木头，有些早已腐烂的草席，还有个黑色陶罐。

　　３

　　突破：一个装CT片的塑料袋

　　“我们一直没有头绪。”西安市公安局刑侦局二处副处长冯炜说，“直到我们发现那个塑料袋。”

　　10月29日，一名老警察注意到一个团成球状的东西，是个白色塑料袋，沾满了泥巴。刑警们反复比对，最后发现，这袋子的确曾出现在现场。

　　这是医院用来装CT片的袋子，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CT片号和一个刘姓患者的名字。

　　刑警立刻前往调查，最后发现西安城区有个刘某，各方特征都相当吻合。刘某恰好有一个跟文物方面有过联系的亲戚，真相似乎近在咫尺。

　　然而，经过进一步排查认定，刘某的亲戚没有作案时间。但是，专案组成员认为，这条线索不能轻易放弃。

　　筛查范围扩大到刘某的网友，最后锁定在一个网名“多多发财”的人身上。刘某去过他家，有一次恰好用那个CT袋装东西丢在了那里。

　　11月5日凌晨，“多多发财”在睡梦中被抓获，很快就供认了盗墓罪行。原来，“多多发财”在准备盗墓时，顺手用这个CT袋装些小工具，带到了秦东陵……随即，小武等盗墓贼被抓。专案组又远赴江苏徐州，抓获了老徐等人。

　　４

　　取证：弄清墓室文物情况

　　被盗文物哪里去了？

　　老肖的供述是：“我就拿上来一个木头油灯和几个竹片，也算对人家老板有个交代。”

　　没人晓得一号大墓地下究竟是什么样子。专案组决定下墓取证，弄清陵墓和文物被破坏的情况。

　　警察下墓没有盗墓者那么简单，要防止对陵墓造成二次破坏，更要保护人身安全。11月10日，干警王鑫磊、陕西考古研究院技工小高进了盗洞。

　　小高告诉记者，“刚往下滑了十几米，就有一股诡异的气味直冲鼻腔，无法形容，霉烂混合着恶臭，黏黏糊糊。回到地面一个多月，那种气味还死死贴在嗓子上……”王鑫磊戴着全套防护装备在墓里呆了十几分钟，上来就吐了。

　　借助警用手电筒的强光，一条高约4米、面积数十平方米的宽大走廊展现在两人面前。已在考古队工作多年的小高对其规模之宏大表示惊叹：“顶棚和墓壁都用粗厚的条木砌成，码得很平整。”

　　“从他们拍到的录像看，这座墓符合帝王陵‘黄肠题凑’的形制。这次盗墓贼没有打通木墙，所以没有挖到金玉类文物。”据刑侦局高军探长分析，盗墓贼把大量作案工具埋在现场附近，表明他们还准备进一步动作。

　　５

　　较量：11件文物悉数追回

　　抓了盗墓者，却一无所获，刑警们没有轻易接受这样的结果。焦点又对准了“木头油灯和几个竹片”。

　　老徐说：“那些玩意儿不值钱，又是死人的东西，放家里不吉利。回徐州的路上我扔黄河里了。”

　　刑侦局二处二大队副大队长崔一波觉得，老徐的逻辑说不通，他为此花了3万元，拿到的东西说扔就扔了？他本身就是盗墓的，还怕什么不吉利？

　　最可疑的是“扔黄河里了”。高军说：“以我多年的办案经验，只要犯罪嫌疑人说的是一个死无对证的理由，那百分之九十九是假的。”

　　几轮较量，老徐终于败下阵来，坦白文物藏在徐州一间地下室里。

　　专案组再赴徐州，将被盗的11件文物悉数追回，其中国家一级文物1件，国家三级文物10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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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盗墓黑手”的忧思

　　盗墓贼在秦东陵打开的盗洞又被封闭了，却留下了一连串问题和警示。我国丰富的田野历史文物，正面临着盗墓黑手的严重威胁。

　　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副院长张仲立说，盗墓犯罪组织近年来呈现职业化趋势，形成了盗窃、销赃、走私“一条龙”。红外夜视仪、金属探测器等高科技工具也被犯罪分子利用。相比之下，我国田野文物保护的力量却很薄弱。

　　秦东陵保护面积超过24平方公里，一共只有4名文保人员。陵园大部分区域无法进车，步行巡查一圈至少得一个多小时。由于缺少经费，地波探测报警装置、电子摄像头等较先进的设备还无从谈起。

　　记者还发现，秦东陵园区内建了10多座砖厂，不仅破坏了陵园景观，也威胁着文物安全，甚至可能为盗墓贼提供掩护。

　　“陵墓几乎年年都会被盗，这次只是比较严重而已。”在秦东陵所在的范家村，有村民向记者反映，其他几座大墓也发现过盗洞。

　　对于多次发生的盗墓活动，文管人员不仅没有及时发现，有时甚至发现了也不报案。而有关部门对文物犯罪的打击力度不足，不法分子往往不能得到有效惩罚。

　　这次追回的被盗文物中，最珍贵的是一只八年造漆木高足豆。在底座上，两千多年前的制造者用篆书刻下了29字铭文。触摸那纤细的笔画，就像触摸到了黄河般源远流长的中国历史，既光彩夺目，又深藏忧思…… （本文所提人员姓名，除警方和文物人员外，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