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破五,年就算是过去了。然而过年的一些零碎记忆却随着年的远去愈加明晰起来,像山溪底部的小沙粒,闪着光,直往外跳,譬如抢鞭筒。
儿时盼过年,是因为过年可以抢鞭筒。抢鞭筒就是去抢捡邻家放鞭时掉到地上没有炸的哑炮。那时住在乡下,不像城里人有钱,鞭炮可以从年三十下午一直放到破五晚上,乡下人过年也就在初一早上放一次鞭,鞭的质量也没有现在的好,哑炮多。所以,初一早上天不亮,小孩子就催着大人争放村里第一挂鞭,趁邻家孩子还没来,自己可以多捡几个鞭筒。等放完自家的,就拿了手电筒满村子跑,听到哪家鞭响,就往哪家飞,往往一两家飞过之后,全村几十个孩子就聚齐了。
抢鞭筒要有胆量,敢往近前围,大人放鞭都直接用手提溜着,一边响,一边在院子里转,我们就跟着地上的炸点兜圈子。当燃放到最后一小段时,大人一扬手,把鞭抛向空中,那噼啪声从半空炸到地上,我们就大呼小叫着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先是用脚踩,继而用手抓,你推我搡。有脚踩脚的,也有脚踩手的,大家全然不顾,也没人恼,只要摸着硬纸筒就往口袋里装。就这样疯抢到天亮,个个口袋鼓鼓的,笑脸盈盈地回家。这样抢鞭筒有一定的危险,有时抢到手的鞭筒不是哑炮,是炮捻燃得慢,在手里炸炮的事情就常常发生。每遇到这种情况,轻则忍忍痛,重则会炸伤一块手皮。记得有一年抢鞭筒我就把手掌一块皮肤烧焦了,在清点战利品时被母亲发现了,我赶快把手缩进袖筒里,望着母亲憨笑,母亲却眼泪汪汪。即便这样,我们抢鞭筒的热情也不曾减退过,尽管抢来的鞭筒有一半是没装火药或火药已经燃过但没有炸响的废纸卷。
我的儿子长到能抢鞭筒的年纪时,我们家已经安在城里,鞭也不止在初一早上放一挂了。但是家家户户没了放鞭的院子,楼也不下,只拿棍子挑了,从各自的窗口伸向大街。鞭做得又长又好,几千响一挂鞭不一定能有一两个鞭筒。为了满足儿子的需求,我在放鞭前先拆下一些给他,要不就是专门买来一百响的小鞭拆了让他放。这样一来,就再也看不到几十个孩子抢鞭筒的壮观阵容了。不知乡下老家的孬蛋孩子们,如今还抢鞭筒不?这几年,儿子已长成一米八三的大小伙子,在欧洲留学,好几个年没在家过了。父母亲也都已八十挂零,住在县城里。与老人一起过年是我和妻的义务,也是尽孝心的机会。初一早上当然还要放鞭,我喜欢把鞭拿到楼下的街上放,几千响的长鞭从楼梯口铺向大街,八十多岁的父母亲总是下楼,站在街上看我放鞭。虽然没有了孩子抢鞭筒的热闹,可是,看着已经耳背的父母仍然捂了耳朵,笑眯眯地看我放鞭,我想起小时候在乡下抢鞭筒时身旁的小女孩们。她们跟着我们男孩子疯跑,每到一处,却又不敢到近前去抢,只是站在边上,捂了耳朵笑着看热闹。不知此时的父母是否想起了我抢鞭筒的痴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