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私立学校上课,第一次见到孟松,这个孩子给我留下了“玩世不恭”的印象。
他的个子很高,1.92米,很魁梧,走路时习惯晃着宽阔的肩膀。站在老师面前,像一堵墙似的。从老师身边经过,他看着老师,晃晃脑袋,很少会说上一句:“老师好!”
上课时,他在最后面的座位上侧身坐着,翘着二郎腿,脑袋抵着墙,似听非听的样子。喊他起来回答问题,他懒懒地站起身:“我不会——”最后一个字音有意拖得很长。找老师询问不懂的问题,他不会毕恭毕敬,而是尽量摆出成人的架势,似乎所有老师都是“哥们儿”。往外走时,他习惯性地耸耸肩膀,慢条斯理地说:“啊——原来是这样。好啦,我知道了。”后面没有“谢谢”。
有天下课收作文,孟松又不能按时交。我要求他给我一个正当理由,他又拖长音调说:“我不会——”我稍作停顿,盯着他说:“能不能回归到你的年龄上?这个世界对不起你了吗?干吗做出玩世不恭的样子?”
“是吗,从哪能看出来?”他就那么随意地在讲台下站着,晃动着右腿,嘴角带着笑,低头看着我——我站在讲台上,他还是比我高出一大截儿。
我带着嘲讽的笑,摇摇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说话很干脆:“其实,你越摆出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越说明你心里有些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你再用力表现出自己有力量,你也还是个孩子。”
他的嘴角有些不自然地抖动。我说:“有时间,咱们唠唠吧。”他很痛快地回答:“好!”那天下午,我们站到了教学楼的天台上。天台对面是浩瀚的大海,我们面对大海,开始了对话。我说:“孟松,老师猜,你在成长中遇到过一些事,这些事使你对周围的许多人和事都有敌意,是不是?否则,你不必作出这种似乎看破红尘的姿态。”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沉默着。我也不说话,我在等着他开口。半晌,他转过身来,一收先前吊儿郎当的神情,声音低沉:“老师,你是第一个看透我的人。告诉你,咱班所有的同学,包括其他所有的老师,都不知道我内心是怎么想的……你别看我才十八岁,可是那些大人们没经历过的事,我都经历了;那些连大人都经受不住的事,我却经受了。所以,我有蔑视一切的资本……”听着他的诉说,我的心里一阵阵发紧。
孟松的经历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孩子来说,确实充满了苦痛和不公。孟松的父亲是来大陆投资的台商,与打工的孟松的母亲未婚生下两个男孩儿后,便一去不复返。孟松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爸爸,不知道自己的爸爸长得什么样。为了养活孟松和弟弟,母亲通过劳务输出,到境外做了殡仪馆的整容师。孟松和弟弟被送到私立寄宿学校。
在大连,他们没有任何亲戚,又怕回妈妈的山东老家后遭街坊非议。所以,从很小开始,小哥俩身边就没有其他亲人。孟松不但要自己管自己,还要负起照看弟弟的责任。母亲按月把钱汇到国内来,然后由他安排自己和弟弟的生活。
没有父母的日子里,兄弟俩的生活非常凄凉,弟弟常常会半夜爬起来钻到哥哥的被窝里,说自己害怕。内心里,孟松对父亲的感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他痛恨那个不负责任、抛弃了他们母子的男人;另一方面,他又渴望见到亲生父亲。
高一那年,当从妈妈那里知道父亲要来大陆时,他激动不已。他决心要给久未谋面的爸爸留下好印象,开始拼命减肥。原来,我现在所见到的孟松和之前的不一样。因为没有父母管束,他曾经好长时间不修边幅,非常邋遢,饮食失节,体重200斤以上。在等待父亲的那些日子里,他变得勤快起来,理发、洗脸,干干净净,衣着得体。他暗自在内心里渴望着父亲接纳自己,渴望着亲情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