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何小兵认为幸福是渴望拥有而目前无法拥有的东西,现在他终于明白,其实幸福就在眼前。
突然间,何小兵感觉自己脑袋里的一块冰融化了,世界也变样了,重新阳光灿烂起来,他顿时怨气全无,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他了。
何小兵学会想念人了。夏雨果出去订票,刚走一会儿,他就希望她赶紧回来。
在飞机上,何小兵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19岁,背着一把吉他走在老家的街上。一个面目模糊的人站在他面前,对他说:“如果你想去北京,就现在去。等到30岁,你就出不去了,只能在这里一直呆到死。”
“那我现在就买票去。”何小兵说。
那人又说:“记住,搞艺术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情,你得有这个准备,也许你能获得幸福,也许会生活得很惨。”
梦里,19岁的何小兵竟然听懂了这番话。他握着说话人的手,一个劲儿地感谢,那个人却突然不见了。
夏雨果把何小兵叫醒,北京到了。
何小兵睁开眼,看着北京的土地,回味着刚才的梦,回味着这9年的生活,神思恍惚。
北京是一个多元化的城市,以前何小兵非常厌恶自己审美范围外的审美,现在他学会接受和尊重他人的审美了,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权利。
街上那些陌生人不再显得那么不可爱,何小兵从心里有了一种想亲近他们的渴望。
他在高速路上开着车,明天就是除夕了,他准备回家过年。
何小兵渴望早点到家,这是离开家后10年里的头一次。
家里重新装修过了,换了锁。何小兵敲门,母亲给他开了门,她知道何小兵今天要回来。
又快两年没见到母亲了,当母亲出现在眼前时,何小兵突然觉得她老了。他记得以前母亲穿高跟鞋和裙子,现在母亲脸上好像突然长出了皱纹,成了老太太。同样的情况也在何建国的身上出现了,以前这个男人是家里权势的象征,何小兵一直与之抗衡,但现在这个权势已显老态,何小兵觉得不必再抗衡,时间已将胜利的砝码倾斜到了他这一边。
这次见到父母,何小兵并没觉得多么陌生。这两年,虽然他没有回家,但开始和他们短信联系了,偶尔还打个电话。
进门坐了一会儿,何小兵就要去姥爷家了。姥爷去世后,舅舅还住在老院子里,逢年过节,大家还去那里聚。
以前是父母带何小兵去姥爷家,现在是他带父母去姥爷家。何小兵开着车,何建国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摸摸这儿、碰碰那儿,欣赏着何小兵的车。
到了姥爷家,何小兵的舅妈等人正在准备午饭,空气中漂着他熟悉的花生油的味道,这是在炸丸子,每年春节都要炸一盆。
做饭的人在外屋忙活,其他人在里屋嗑瓜子、闲扯,地上已是一片瓜子皮。
何小兵发现,在里屋的都是男人和孩子,在外屋做饭的都是女人。从何小兵记事起,家里的分工就是这样,男人和孩子觉得这是合理的,女人们也没觉得自己受多大累,她们边做饭边聊天,笑得比里屋还热闹。
何小兵约了王大伟。王大伟给他媳妇在电影院地下一层开了一个小店,这里是全市年轻人的聚集地,可以卖些新奇玩意儿。王大伟的媳妇正在店里做十字绣,做好了就挂在店里卖。
隔壁是一家舞蹈培训招生的店。王大伟说,这个店的女主人曾经在北京上大学,学舞蹈,毕业后回来了,现在想回北京发展也回不去了,已经跟当初留在北京的同学有了差距。她对自己当初怕吃苦没留在北京一直耿耿于怀,现在虽然衣食无忧,心里却空落落的。
王大伟提议晚上一起喝点酒,何小兵不想喝,说去冰激凌店坐坐。上学的时候,他们经常去那里,现在这家店还在,里面仍然坐了很多中学生。
坐在这里,聊着无足轻重的话题,何小兵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似乎一切都在被他俯视着、清晰地观察着。他知道自己应该和王大伟、和这座城市平起平坐,但是这一切却不由自主地呈现在他眼下,他只能俯下身来看。
坐到8点,王大伟要回去帮媳妇关店门,两人离开了冰激凌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