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甜的点心,莫过于蜜三刀。两层面皮子,夹了饴糖,每小块背上切三刀,油炸了,还嫌不够,再跳到蜜里,滚上几滚,油亮亮的,香到极致,甜成翘楚,却又不粘嘴黏牙,婉约里带着豪放,甜香绕舌三日,荡了气,回了肠。
喜欢“蜜三刀”这三个字,很江湖!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左手蜜,右手刀,这边还你侬我侬,温柔缱绻,突然间便风云骤起,一剑封喉,杀你个回马枪!
甜蜜与剑气,缠绵和决绝,都是蜜三刀。
它是江湖上的女卧底,柔弱弱、软沓沓的一个人,低眉,敛息,却在时机成熟时,倏地杀气腾腾。
又或是王熙凤,这边冲尤二姐一声一个“姐姐”地唤着,推心置腹,甜得发嗲,背后的“刀”却磨得雪亮。
是感业寺里的武媚娘,刀枪入库,媚骨深藏,只等着皇帝念起旧情人,一旦扬眉,就“唰唰唰”地铲除异己。
有能耐,有个性,却极具杀伤力。总有一些人,一些物,叫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说起来,坏的东西,总是充满了诱惑,像罂粟。有朋友说,蜜三刀太甜,吃了会发胖,不是健康食品。我也知它的害处,但仍忍不住喜欢它。我平时是不吃甜食的——我喜欢麻辣鲜香、惊涛拍岸的感觉,却没来由地喜欢蜜三刀。
对此,我只能逻辑混乱地对朋友解释——我不喜欢甜,但爱“极甜”!朋友哈哈大笑。
要甜就甜透,要爱就爱够,犹犹豫豫,要蹉跎多少岁月,贻误多少好因缘!就像《十八春》里,曼桢对世钧说:我们都回不去了。如果当初,曼桢痛快地答应了世钧的求婚,轰轰烈烈,不管不顾地爱一场,也不会有最后的遗憾。他们的爱情,是缥缈的茉莉香,不是酣畅淋漓的蜜三刀。
太甜,有可能会受伤,甜里藏着一把刀,但如果竟不敢斗胆甜一次,又怎能说不是遗憾?所以,我对喜欢蜜三刀又害怕长胖的美人说,吃吧吃吧,一年吃一次,总是可以的吧?咱甜得有度啊……
文人,我喜欢陆放翁,喜欢苏东坡,他们是文人中的蜜三刀,能婉约,也能豪放。陆游一边“红酥手,黄滕酒”,极尽缠绵悱恻,一边又“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
苏东坡一边唱着“小轩窗,正梳妆”,一边“樯橹灰飞烟灭”。他们的词里,有儿女情长,也有气吞万里如虎,不像有些词人,婉约到无骨,或者豪放得像一架战斗机。
诗词书画,剑心美食,都装在苏学士的肚子里。那一年,他在徐州任知州,与一隐士在放鹤亭中玩。他抽出新买的宝刀,在井栏边的青石上试刀,连砍三刀,青石上留下三道痕。这时候,有人送来一道新制的糕点,又香又甜,苏学士连声称赞,问叫什么名字,来人说,还没有名字。苏学士看了看点心上的三道痕,说就叫“蜜三刀”吧!蜜三刀由此风行,成为传统面点。蜜三刀,因为苏东坡,更有了几分诗情,有了双重个性,比那个“东坡肘子”要美感得多!
我小时候,逢年过节才能吃上蜜三刀,只是那时候并不知晓它的名字。走亲戚,亲戚会说:“解包果子吃吧!”牛皮纸包的“果子”里面全是甜点:兰花根(江米条)、小甜饺,还有就是蜜三刀!三五口,便吃个精光。
青春似火,不嗜甜,一边挤青春痘,一边无辣不欢,但除了蜜三刀。
年纪再长,离辣越来越远,离甜越来越近。吃辣的老人很少,吃甜的却很多,当然除了川湘之地。人说,甜最容易让人感知幸福的滋味。
甜,占据了生命的两头。甜着来,又甜着去,回忆起人生,总是甜的,倒也不错。至于甜带来的不健康,权当蜜三刀上的三道痕,当作白发,当成皱纹……人生总会有些伤痛,不尽如人意,但这道甜点,总还是要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