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有几次,我对母亲非常不尊重,父亲愤怒地用我们家乡的闽南话斥责我,说我是“垃圾”。这句话说得很重,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深感羞耻,但这并没有打击我的自尊或任何其他的自我认知,我不会真的认为我就像一堆垃圾那样一文不值。
当索菲娅对我不尊重时,我也曾经用英语对她说过同样的话——“你,像堆垃圾!”而且是在一次和朋友聚会的晚餐上。记得当时我立刻就遭到了大家的排斥,一位叫马西的客人为此深感不安,她甚至流下了眼泪,早早地离席而去。
“哦,亲爱的——这只是个误会,美儿只是在进行比喻,对吧,美儿?你的意思并不是真的说索菲娅是垃圾。”一个朋友说。
我想作点解释:“不错,是这样,这句话是有文化背景的,这是中国移民的事情。”
“可你并不是中国移民。”有人指出我其实是出生在美国这个事实。
“说到点子上了,”我承认,“所以我这么说对索菲娅不起作用,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当时是在极力息事宁人,而我很清楚,这句话其实令索菲娅颇为震动。
2003年,10岁的索菲娅在纽黑文钢琴协奏曲大赛上获奖,还作为钢琴独奏选手获得了在耶鲁大学的巴特尔礼堂与纽黑文青年管弦乐队同台演出的殊荣。
她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个音乐的盛大节日,我为此欣喜若狂。
我在地方报纸发表了介绍索菲娅的文章,还附上了照片;我邀请了100多人前来欣赏音乐会,还计划在会后举办一个大型聚会;我为索菲娅置办了闪亮的行头,买了一件长裙曳地的漂亮礼服和崭新的皮鞋。
索菲娅是个优秀的孩子,能面对任何挑战;她还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快手,以闪电般敏捷的指法,掠过一支又一支新的曲子;最让我开心的是,她听我的。
我们每天都练习到很晚,坚持了好几个星期。可怜的索菲娅眼里充满了泪水,我虽然没有严厉的话语,脸上的表情却更加坚定。
演出的日子终于临近,索菲娅显得异常兴奋。
在巴特尔礼堂,当她款款地走上舞台,向观众优雅地弯腰鞠躬,她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我知道,她那时是多么快活。我坐在观众席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在台上演奏。小小的她虽然看起来那么瘦弱,却在庞大的钢琴前奋力地表现着莫扎特的激情澎湃——那一刻,我的心里突然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痛……
演出结束后,朋友们和陌生的观众都上前向杰德和我祝贺。
“索菲娅的演奏太精彩了!”他们说。
“索菲娅显然是一个莫扎特音乐人。”笑容满面的米歇尔老师告诉我们,她还从来没有听过有人能将回旋曲弹得如此清风扑面、繁星闪烁。
“看起来,她真是沉浸在那美好的音乐里了。”社区音乐学校校长拉里兴高采烈地对我说,“如果从音乐里找不到乐趣,她就无法表现出音乐的美妙。”
拉里的话让我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索菲娅刚刚开始学弹钢琴,我给了她很大的压力。一天,杰德在钢琴中央的木质部分发现了一些“有趣”的印记。当他问索菲娅“这是怎么回事”时,索菲娅的眼里滑过一丝内疚。“你说什么?”她支支吾吾地明知故问。
杰德俯下身子,仔细地检查那些印记。“索菲娅,”他慢悠悠地说,“这些印记是不是你的牙印?”
一番询问之后,那时只有6岁的索菲娅承认,她不喜欢弹钢琴,所以常常啃咬钢琴。杰德告诉她:“钢琴是咱们家最贵重的物件。”索菲娅答应以后再也不啃钢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