颛老虎的“大家庭”

　　洛龙区辛店镇辛店村有户人家比较特殊。这家人无钱无势，可是全镇父老乡亲几乎都晓得他们家的故事。那天上午，我们在镇上随便一打听，就有四五个妇女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没见过那样的人！”

　　“谁说不是，鲜哩很（洛阳方言，意为‘好得很’）！”

　　这一家“人丁兴旺”，户主叫颛老虎，今年59岁。他和57岁的老婆胡秋芳养了俩闺女、俩儿子，外加两条狗、三只猫、八头猪。

　　说这家特殊、“鲜哩很”，不在于老夫妻养的动物多，而在于他们的两个儿子较常人不同。大儿子小名叫“大孬蛋”，是个哑巴；小儿子小名叫“小孬蛋”，也是个哑巴。

　　这世上哑巴何其多，颛家有俩也不稀罕，稀罕的是那个小哑巴是他们从路边捡回来的。

　　1　陌生女人的“礼物”

　　颛老虎家住在村西，他家的门脸好认：门口有把椅子，上面“拴”着个年轻汉子。这汉子终日瘫坐，似无筋骨，一脸痴笑地舞着双手，口里咿呀不休。每当他快从椅上滑下来时，便有一双苍老的手将他抱正，紧一紧勒在他腰间的布条，使他更牢靠地贴在椅子上。

　　这痴汉便是小孬蛋，扶他的是他母亲胡秋芳。胡秋芳非常矮小，身高1.45米，头发花白。她身上的衣服旧且破，肩上裂着口子。小孬蛋的衣服也旧，但不破，而且很干净。

　　颛老虎蹲在妻儿旁边抽着劣质烟。他比妻子高大浑实，笑容憨厚。

　　当年的那一幕，夫妻俩都记得很清楚。

　　那是1988年，颛老虎年富力强，不但包种了十几亩地，农闲时还帮人干活挣钱。那天，跟他一起干活的伙计说，村民姚路（音）去黄河北收账，在车站遇到个抱着婴儿的陌生女子。那女子借口上厕所，让姚路帮忙抱一下孩子。姚路抱了半天，不见那女子回来。

　　“她这是要抛弃娃子！姚路去派出所报案，派出所民警说这事儿不好办，要是他想收养，可以把娃子抱走。他没办法，抱着娃子回了村。可他媳妇不让他把娃子弄回家，他蹲在路边发愁。”颛老虎说。

　　伙计们撺掇着颛老虎夫妇收养弃婴。胡秋芳看这娃子“干巴细瘦，怪可怜”，心一软就抱在了怀里。颛家本已有仨孩子，老大、老二都是女儿；老三是儿子，生下来时健康活泼，一岁多时发烧，打针落下后遗症，成了哑巴。

　　按说，颛家子女多，负担本来就够重的，但两口子寻思着“家里有地，多口人不过添双筷子”，并没觉得收养弃婴有何不妥。

　　“这娃子才半岁，看着没啥毛病”，他们抱着弃婴去医院检查，医生只说：“这孩子出生后就没吃过奶。”

　　颛老虎给弃婴取名“颛拾五”，意思是拾回来的孩子。

　　2　亲生儿也没享受这待遇

　　刚开始，颛拾五“拉的屎像石头一般硬”，而且总是哭。颛老虎和胡秋芳轮流抱着孩子哄，经常整夜睡不好觉。

　　颛老虎整箱往家买红星牌奶粉，因为“娃子吃得多，一天得喂八九回”，这是颛家亲生子女都没享受过的待遇。颛老虎说：“他们（亲生子女）哭闹，我从来不哄。他们也没吃过奶粉这种金贵东西。”

　　颛拾五满周岁时，胡秋芳发现情况不对劲儿：娃子脖子软，头耷拉着——人家说这叫脑瘫，“不但傻，而且哑，不会走，不会坐”。

　　邻居们都劝他们把颛拾五送出去，说这娃子是个累赘，会拖累他们一辈子。夫妻俩也愁，夏天愁冬天，冬天愁夏天，愁了一年又一年，还是舍不得丢。“没人管，娃子就活不成了。他也是一条命，总不能把他害了”，他们决定把颛拾五养大。“有俺们一口饭吃，就不能饿着他。”颛老虎说。

　　养活脑瘫孩子，说着容易做着难。颛拾五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一日三餐要人喂，拉屎撒尿也要人伺候。胡秋芳估摸着他该解手了，就褪下他的裤子，往他臀下支个罐子。可是，估算总有失误，她只得一遍遍擦屎刮尿，换洗颛拾五的床褥、衣服。

　　颛拾五睡觉不老实，又蹬又踹。他爸怕他从床上摔下来，就用木板做了贴地矮床。怕儿子窝在屋里憋屈，只要天气晴朗，胡秋芳就抱着颛拾五到院里透气。她将松软的旧衣服垫在椅上，用布条把颛拾五拴在椅背上，好使他可以“坐”着晒太阳。“怕他乱动弹，被布条勒死”，胡秋芳哪儿也不敢去，专门在家照顾颛拾五。（上图）农忙时，夫妻俩都要下地干活，颛拾五就由哥哥、姐姐照应。哥、姐都喜欢颛拾五，他们会喂他吃饭，扶他坐正。

　　颛拾五的椅子也是颛老虎亲手做的。儿子每长高一点，他就做一把更高的椅子，这样颛拾五坐着更舒适——虽然他根本说不出舒不舒适，但他的父母能感觉到。“天热，哪儿凉快把他抱到哪儿；冬天在他屋里烧着炉火，怕他冻着”。

　　我们跟胡秋芳聊天时，她的目光时不时会转到儿子身上。见他眼皮上落了只苍蝇，她慌忙用手驱赶。

　　3　拾破烂也要养活这弃儿

　　颛拾五渐渐长大，他的父母却渐渐衰老。颛老虎干不动重活了；胡秋芳已经抱不动颛拾五了，只好与丈夫合力将儿子抬到院里或床上。

　　由于家里穷，交不起学费，颛拾五的两个姐姐初中就辍学了；他和他的哥哥更是从没进过学堂。为了维持生活开销，颛家养了8头猪，颛老虎每天到河边的一个工厂食堂拉泔水喂猪。（左图）此外，他走街串巷拾破烂，多少也换点儿钱。

　　颛拾五已经23岁了，他的姐姐们也早已出嫁，29岁的哥哥却迟迟娶不到媳妇。他哥是个哑巴，又有他这么一个智障弟弟，没人敢嫁，这使老两口颇为头疼。

　　其实，大孬蛋除了不会说话，其他与健康人无异，而且在一家福利厂打工，可以自力更生。夫妻俩最担心的是小孬蛋，怕他将来没人管。

　　“现在政策好，镇政府给小孬蛋送了张轮椅，每月还给俺家补贴百十块钱呢！可要是俺老两口病了、不在了，谁照顾他？”胡秋芳说，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他们。

　　“要是小孬蛋能学会自己吃饭，那就好了。”这是胡秋芳的最大心愿。她不敢想太多，因为想也没用。小孬蛋不幸被亲生父母抛弃，又有幸被胜似亲生父母的人收养，说明天无绝人之路。她这么说着的时候，颛拾五一直歪着头看着母亲，母亲笑，他也笑。母亲开玩笑说“把你送走吧”，他就撇着嘴晃头。

　　“这娃子不会说话，可心里透亮着呢！”胡秋芳说。

　　在这对农民夫妻看来，活着便是好的。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固然有种种灰暗丑恶，但更多的是光明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