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图 玉明

　　沙先生身材修长，面皮白净，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镜，手里拿着一把长两尺的绸面扇子，扇子的一面是《朱子家训》，另一面是《增广贤文》，小楷行书，如他本人一样飘逸。老街的人都挺羡慕沙先生，走起路来四平八稳，不急不火，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温文尔雅。

　　夏天，雨来得急，“轰隆隆”一串雷，劈头盖脸就是一场雨。行人都躲在房檐下或门店里，沙先生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家走着，只是把手中的扇子藏进袖筒。

　　有人吆喝：沙先生，快跑几步吧。沙先生微微一笑，照样慢腾腾地走着。

　　沙先生的媳妇帮他换衣服，揩净他身上的雨水，不住地埋怨他。沙先生说，跑什么，到处都在下雨嘛。

　　媳妇把浆面条端到沙先生跟前，说，吃吧。沙先生两眼放光，接过碗坐在门口的石凳上，先慢慢地把面搅一搅，深深地吸一口气，再轻轻地嘬一口，细嚼慢咽，满口鲜香，心旷神怡。沙先生爱吃面，尤其喜好浆面条。

　　老街的浆面条可谓中原一绝。浆面条的主要材料是浆汁，浆汁又分绿豆浆和黑豆浆两种。据说，沙夫人做浆面条的手艺，得到过西街王氏浆坊的秘传。

　　沙先生正有滋有味地呼噜着浆面条，忽然一盆污水劈头盖脸从天而降，不消说，沙先生刚换的衣服被弄湿了，喝了半碗的浆面条也灌进了脏水。

　　从二楼的窗户里探出一张结实的脸：哎呀，沙先生，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以为下面没人哪。

　　沙先生住的是两层小楼，青砖灰瓦。楼上租给了一个叫雷子的小伙子。

　　沙先生认识雷子还颇有些意思。端午节刚过，整条老街还飘着艾草的余香，沙先生摇着扇子在一家新开张的门店前看楹联。

　　个头不高，长得敦敦实实的雷子走到他跟前问，这位师傅，请问附近哪儿有厕所？

　　沙先生看着雷子焦急的神态，说：莫着急，我带你去。

　　沙先生慢慢地走着，雷子心急火燎地在他身边转着。走到一个街口，沙先生把手中的扇子一收，往前一指，这里——雷子急匆匆就跑了过去。

　　沙先生摊开扇子轻轻摇摇头，安静地等在原地。

　　雷子又急火火地返回来了，说，里面没有厕所啊。

　　沙先生扇子又一收：这里以前是有个公厕的，后来改建成门店了。

　　雷子挺着脖子想发火，沙先生又指着另一侧说，这里是我的住处，到家里方便吧。老街最难找的就是公厕，寸土寸金，谁舍得建厕所啊！

　　后来沙先生知道雷子是来老街找住处的，自家的二楼正好闲着，就租给了雷子。雷子在一家快递公司打工，每天都骑着那辆“突突”得半条街都听得到的破摩托车进出。雷子给一个女孩送快递时，与女孩擦出了火花，俩人好得如胶似漆。

　　雷子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跑下楼，给沙先生赔不是。

　　沙先生摆摆手，罢了罢了。只是可惜那碗美味的浆面条了。

　　一日，沙先生去西城看朋友，见许多人围在一个高层建筑下看热闹，说是一个小青年被女友甩了，想不开，要寻短见，警察都来了，怎么也劝不下。沙先生用扇子遮挡着往上看了一眼，竟吓了一跳，那个站在楼顶的人是雷子。

　　沙先生把扇子一收，朝雷子大声骂道：雷子，你这个孬种、混蛋！你还是个男人吗？为一个负心的女人你至于吗？混蛋，要死你就跳，可别脸朝下，否则摔得你没脸没皮，家里人都不敢看。要摔你就摔死啊，别摔个瘫痪，一辈子吃喝拉撒都在床上。    

　　雷子，你个混蛋，你要是个男人就下来跟我回家！

　　沙先生说完背着手就走，走得依然是不紧不慢，手中的扇子一摇一摇如同展翅的大蝴蝶。

　　众人正惊诧着呢，却见雷子一步一步地退下来了，抹着眼泪垂着头跟在沙先生的屁股后。

　　后来有人问雷子，怎么就被沙先生给骂下来了？

　　雷子说，沙先生那么儒雅的人都被我气得骂人了，那肯定是我做错了。

　　老街于是又多了一则歇后语：沙先生发怒——肯定是你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