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澜眼中的时代真相
我觉得采访其实像一次探险,是一种对人心的探险。
做专访常常是交浅而言深,一个从未见面的人坐在你面前,短时间内你希望挖掘出一些更深层的东西,人家凭什么要告诉你呢?这就好像你进入一片丛林,你只知道大概的方向,并不知道途中会遇到什么样的河流、沟壑,是否会在山穷水尽之际突然柳暗花明。
如果你一直有好奇心,访谈就会变成一次有趣的旅行。这也是我一直乐此不疲的原因。
一问一世界。在探索世界的同时,我们有机会更好地认识自己。在生命的旅程中,其实我们每个人问自己的问题可能比问他人的问题更重要,简单的问题比复杂的问题更重要。如:“我是谁?”“我从何处来?”“我往何处去?”“我快乐吗?”
美国前财政部长罗伯特·肯尼迪有一句名言:“当我们回首历史时,我们要问‘为什么’;当我们面向未来时,我们要问‘为什么不’。”生命有无数的可能性,你的梦想还在沉睡,为什么不把它唤醒?
美国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博士曾说过:“真正的远见就是透过迷乱的现实看到未来世界的模样。”他说这话的时候是2002年的春天,在人民大会堂接待厅那幅著名的画作《迎客松》前,他再次驻足。1972年,周恩来总理就在这里欢迎尼克松总统。曾在这幅画前合影的、拨开冷战的冰霜、回暖中美关系的核心政治人物大多已经凋零,此刻他是否会感到一丝孤独和惆怅?
基辛格博士不是一位好的访谈嘉宾。他毫无表情、语速缓慢、声音低沉、口音模糊,让我担心在他的“催眠”下,观众会不会睡着,当然不会,因为他所代表的历史太重要了。
1971年,48岁的他风华正茂,踌躇满志。作为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助理,他与尼克松总统谋划了远交中国、制衡苏联的战略。他借口腹泻,躲开随行记者的视线,从巴基斯坦秘密飞往北京,履行特殊使命。广袤而神秘的土地、传奇而神秘的领袖、儒雅而智慧的总理,都让这位外交官充满开创历史的兴奋与紧张。
2011年2月,我在北京采访了即将卸任的美国驻华大使洪博培。他向我说起了一个故事:1971年,他当时只有11岁,因其父担任尼克松总统的特别助理而有机会到白宫参观。
这一天,他看到基辛格博士正拎着一个公文包向门口的轿车走去,便主动帮博士拎包,还随口问了一句:“您这是去哪儿啊?”基辛格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去中国。”这正是当时美国最大的国家机密!
当然,他完全不知这个信息的重大历史意义和新闻价值。在当时的情形下,就算他告诉了别人,也没人会相信。
我问大使,与当年相比,现在对外交官的要求有何不同?他说:“大概是沟通方式不同吧。当年,政治家们可以关起门来进行‘秘密外交’;今天,领导人还没见面,就要向媒体说明自己要谈判的内容。可见,与公众沟通的意识和能力至关重要。”如果放在今天,那个男孩很有可能把基辛格的回答挂到微博上了!
当年,中国领导人虽已有重启中美关系的想法,却苦于没有有效的沟通渠道。毛泽东主席在国庆20周年时邀请美国记者斯诺登上天安门城楼,就是在向美国释放关系缓和的信息。不过,美国人没有读懂这一层深意。“我们不像中国人那样善于用隐晦的方法婉转地表达,也不善于从一张照片的排序去猜测对方的深意。斯诺对中国太友好了,我们当时只把这解读为宣传手段。那时中美两国就像是在同一房间里的两个盲人,互相摸索着想找到对方。”基辛格博士说。
历史的交会就这样险些被错过。当然,机缘的偶然性可能推迟,这并不能中断历史的进程,就像江河入海,势不可当。中美两个大国不可能长期隔绝,这就是政治远见,也是政治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