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野贞拍的照片中，宾阳中洞主佛身上的涂鸦依稀可见，而今的宾阳中洞主佛佛身十分洁净。 　　关野贞拍的照片中，宾阳南洞右壁大龛上，弟子衣摆处赫然挂着一支步枪。

　　在关野贞先生拍摄的65幅照片中，有7幅是远景照片，其余58幅为各洞窟的细节照片。经龙门石窟研究院研究人员焦建辉先生辨别，这58幅照片中，有18幅是在宾阳洞拍摄的！足见宾阳洞在关野贞先生心中的地位。这些100年前拍摄的照片，无不留下了深深的岁月的痕迹，宾阳洞的照片更是集中反映了龙门百年的沧桑变化。

　　▲▲ 乱涂乱画留下时代烙印

　　宾阳洞又称“宾阳三洞”，包括南洞、中洞和北洞，是北魏宣武帝为其父母孝文帝和文昭皇太后做功德所营造的洞窟之一。其中仅中洞的开凿就花费了24年时间，其富丽堂皇的景象是龙门诸多石窟之冠。

　　焦建辉不仅能将关野贞先生所拍摄的照片分门别类、辨识清楚其所属洞窟外，还十分注意照片上并不十分清晰的细节，比如那些乱涂乱画的痕迹。

　　在一张照片上，宾阳中洞释迦牟尼佛结中国跌坐，在盘坐的双腿上，照片上就有模糊不清的几处墨迹。其中一处墨迹应当是日本游客留下的，上写“大正六岁五月十七日森田番郎”字样——这就对照片的拍摄年代提供了一个确凿的证据。

　　大正年代是日本大正天皇在位的时期，自1912年至1926年，“大正六岁”就是1917年，这就是说，这部分照片是关野贞先生第二次考察时拍摄的，当时中国正处在北洋军阀统治的民国初年。

　　在这处墨迹的旁边，还有当时驻军的“墨宝”，可辨识者有“河南陆军第三旅工程二营”，“□军左路第四营第三□各位升安”，“二人同路之龙门，宾阳洞内见佛恭，□□□□□□□，□□□午修成神”。

　　民国时期洛阳著名将领张钫在回忆录中写道：“1912年2月，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孙中山任命雷震春为河南护军使会办全省军务兼统中路备补军。是年，河南陆军仍沿袭了清末新军中的第二十九混成协和第五十九标。”

　　1914年7月2日，任耀武被任命为河南陆军步兵第三旅旅长；第二年3月，北京统率办事处以“财政万分竭蹶”为由，令河南将军赵倜将河南陆军第三旅“裁遣完竣”——也就是说，这个“河南陆军第三旅”前后存在了不到一年！这也给照片拍摄的年代提供了明证。

　　除了上述墨迹外，其余如“陆军少尉”、“陆军上将□□□先生”、“河南陆军工程第二营□□□”等字样，也都是当时的驻军所留。此外，在右壁左胁侍菩萨下身也有墨书3处，可辨识者有“河南宋街陆军第十三团第二营第一连”等字样，也都说明，龙门石窟当时可能有驻军——这些北洋军阀手下的丘八大爷们大约穷极无聊，闲来居然也开始在佛像上“舞文弄墨”。

　　在宾阳南洞右壁大龛上，弟子下身钉有木条（或贴字条），上写有文字，像是名册一类的东西。更让人吃惊的是，弟子衣摆处赫然挂着一支步枪！

　　资料记载，那时候宾阳洞外围是一处寺院，有住房若干。想来这支新建的陆军，应当是把这里当成了临时的“营房”。

　　▲▲ 见证龙门最黑暗的岁月

　　饶有意味的是，关野贞两次考察龙门石窟前后，正是这座千年艺术宝窟近代最黑暗的时期。

　　20世纪初，西方考古学者所著的对龙门石刻造像之精美大加赞扬的一些书籍，引发了国内外不法奸商对龙门石窟的大肆盗窃。史料显示，公元1907年~1918年是龙门石窟近现代被大规模破坏、盗凿的开始阶段；1918年~1935年，是龙门石窟有史以来遭劫难最为严重的时期。

　　两次实地考察龙门后，关野贞在一本书中写道：“洞窟雕刻的多数佛头，能取下的都被取掉卖给了外国人。”

　　在王振国撰写的《龙门石窟破坏残迹调查》中，进一步核查出当时遭破坏最严重的窟龛96个，被盗走佛、菩萨等主像262尊，被毁坏造像1063尊，龛楣8处，佛雕说法图10幅，礼佛供养人16幅，碑刻题记15品及香炉、佛塔、兽头、金翅鸟18个等等。专家认为，这一报告大体勾勒了龙门石窟被盗凿总数的70%。

　　如之前本报报道所指，照片上宾阳中洞前壁左侧《皇后礼佛图》当时保存完好，现藏于美国堪萨斯州纳尔逊艺术馆。20世纪50年代，有关部门在清算奸商岳彬的时候，发现了美国人普艾伦签下的订购“礼佛图”的合同。“礼佛图”的被盗和失窃，是龙门石窟乃至中国近代文化史上十分惨痛的一页。

　　今天我们看到宾阳中洞依然富丽堂皇，可认真研究了老照片后，则会让人从心底生出一股酸楚，产生阵阵刺痛：

　　宾阳北洞照片中，当时主尊前置立佛一尊，材质不详，头部施白，头顶遍布螺状尖髻，体表大衣作通肩式披覆，现已不知去向；

　　宾阳中洞内，老照片显示的背光两侧供养菩萨完好，现仅存右侧底部一尊，其余皆遭盗凿；

　　中洞正壁体左侧供养菩萨当时也保存完好，现已遭盗凿；

　　中洞左壁立佛右侧胁侍菩萨头冠及面部被盗凿，左手现已残毁；

　　中洞右壁立佛两侧胁侍菩萨面部完好，现已遭盗凿；

　　中洞左菩萨右手和右菩萨左手完好，现已残毁；

　　中洞右胁侍菩萨头光尖部右侧“维摩变”侍者头部当时完好，现已不存；

　　中洞正壁右胁侍菩萨与左壁左胁侍菩萨头光上方供养菩萨均完好，现多遭破坏……

　　仅宾阳中洞一个洞窟，老照片上就有多处遗迹今已不存，真让人痛彻心扉！

　　从1991年起，龙门石窟研究院着手对流失海外的佛雕展开调查，目前已查明70件流失佛雕的下落，分藏在世界各地的博物馆、美术馆及私人收藏家手中。

　　让人欣喜的是，近年来，随着保护工作的开展，部分龙门的佛像、雕塑等国宝，正一件件回归故里，这对我们而言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 宾阳洞展现新姿容

　　龙门石窟流传千年自有它的道理。除了历史上少有的几次官方灭佛行动外，作为佛教遗迹，它一直深受后世善男信女的膜拜和保护。单以近代的盗凿和破坏来看，当地人中既有盗卖石窟文物的民族败类，也确有保护祖先遗产的正直民众。

　　从老照片上不难看出，石窟多处被破坏的佛像上，当时的人们用自己的审美情趣进行了修复。虽然大多修复得不伦不类，但毕竟也算是一种保护行为。比如，宾阳北洞主尊头顶，当时的人们用白灰修补了肉髻、额头，甚至在腿部上了泥皮进行“重塑”。如今这些东西都被清除，以还佛像的本来面目。

　　新中国成立后，有关部门对龙门石窟进行了数次大规模的清理和科学保护工作。从老照片上看，宾阳中洞力士上方存在着将壁面小龛打破后搭建的木构屋檐，这些东西于20世纪60年代已被拆除；至于力士右脚外堆积的垃圾、佛像上的油烟等，也早已被清洗干净。

　　在北魏开凿这座石窟时，宾阳中洞被称为“灵岩寺”，唐初，它再次被皇室大加关注，在停寂了百年后走向顶峰，明清以后才被改称为“宾阳洞”。

　　因其富丽堂皇，宾阳洞历经千年后受到了关野贞的极大关注；也因其备受关注，宾阳洞也常常被国内外奸商和文物贩子“光顾”；又一个百年后，宾阳洞再次焕发青春，走向了新的辉煌……不管怎么说，今天我们再看宾阳洞，它依然是龙门石窟命运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