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第五届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此前揭晓,我市女作家红酒榜上有名。红酒近年致力于小小说创作,出版有小小说集《花戏楼》。她崇尚经典,作品重在写人,性格刻画生动,耐人寻味。她的这一组以相思古镇为背景的小小说,其人物塑造可谓形神兼备,呼之欲出,通过人物和故事的描写叙述所透露出来的生活姿态,给人以爱憎分明之感,多有可圈可点之处。
在相思古镇,马花也算是个名人。
马花在戏校时外号叫“麻花儿”,不是因其名字与麻花谐音,而是马花确确实实喜欢吃麻花。马花早上练功时,无论是踢腿、云手,还是小翻、卧鱼,都会抽空腾出手掐一节麻花放在嘴里嚼,那嘴鼓鼓囊囊的一刻也不拾闲儿。师傅一棍子打在马花手上,咬着牙骂:你马花就是根捋不直的扭股麻花儿啊!
马花从戏校一毕业就被分到了县剧团,正赶上剧团排《秦香莲》,马花在这出戏里演皇姑。马花的娘来给女儿送麻花,见马花一身彩妆,珠花满头,惊得瞪大眼睛,嘴张了半天合不拢。回去后,她满镇子吆喝:俺马花是县剧团的台柱,老演皇帝家的闺女!
每到头戴凤冠、身穿大红龙凤袍的皇姑亮相,台下喜欢马花的人准会给她来个碰头彩。要说马花应该按剧情进入角色,可马花不管,在台口手端玉带侧身站定,就冲观众频频地丢媚眼,八匹马都拽不回来。一回后台,剧团里那个整日把戏看得比天大的蛮子导演,便指着马花喷唾沫星子:马花,这皇姑可是有着皇家气派的公主千岁,你得表现出她的雍容和跋扈才行,别老让她跟开店的马寡妇似的好不好?
马花漫不经心地对着镜子,翘着兰花指取下鬓边的珠花,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可说归说,她就是不改。扮演秦香莲的师姐恼死了,说马花老跟她抢戏,观众到底看谁呢!于是她背后一脸轻蔑地叫马花“花贱妃”。
花贱妃就花贱妃吧,马花根本不计较。就这样,“花贱妃” 代替了“麻花儿”,叫着叫着就叫开了。
马花越长越媚,眼角吊吊地爱瞟人,纤纤细腰,盈盈一握,走起路来,袅袅婷婷,一颦一笑,风情万种。小生洛成和花脸海椒经常和马花演对手戏。台上台下,马花把小生、花脸俩人弄得五迷三道,心荡神驰,疯了似的亮开膀子追她。《西厢记》中马花演崔莺莺,那洛成就是张君瑞。“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这四句念白,让洛成给诠释得缠绵悱恻,荡气回肠。“安得后羿弓,射此一轮红”,到底还是小生计高一筹,水磨功夫一展开,就如同那锣鼓经里的急急风,一阵紧似一阵,最终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婚宴上,花脸喝得烂醉,直嚷着和那“禽兽张君瑞”有夺妻之恨!
婚后的马花似乎更媚了。戏校又分来一帮学生,马花也经常没大没小地和人家开玩笑。有时,正和人说着戏,也不知哪句话好笑,马花就毫无顾忌地伏在人家肩上,直笑得花枝乱颤,百媚丛生。日子长了,那帮学生也不喊马老师了,而是直接叫她“小贱妃”,把马花的男人洛成恨得牙痒。马花不管,马花把这日子过得就像自己喜欢的零嘴麻花一样有滋有味……
也不知从啥时候开始,县文化局有个头儿经常深入基层,到剧团视察工作。头儿只在马花出现的地方溜达,譬如练功房,譬如马花家楼下……
在练功房时,头儿的眼睛像图钉一样,只按在马花身上,时不时还把手放在马花的细腰上说,穿这么少冷不冷啊?他出差回来,把天津最有名气的麻花给马花捎了一大包,俩月都吃不完。马花她娘又来送麻花,碰上了,拉马花到一边说,这人是戏里的花花太岁吧?马花没心没肺地笑着,也不管把脸拉得足有两丈长的小生洛成。
转眼又是柳蘸鹅黄春色盎然的大好时节。这天夜里,月挂柳梢,微风过耳,处处弥漫着青草的淡淡幽香。这晚的戏码还是《秦香莲》。马花的皇姑已经扮上了,端个大茶缸风拂弱柳千娇百媚地从后台走出,就在水房的半截儿花墙外,她被人抱住了。只听那人急急切切地在马花耳边低声说道:小贱妃,看明月照着我形单影只,盼佳期盼得我神魂颠倒……马花吃了一惊,险些把空茶缸给扔了。看清是局里的头儿后,马花腰肢一拧,用力挣脱,媚媚地一笑,用兰花指戳着那人的额头,一声“你呀”,娇声嘤咛,莺莺燕燕,紧接着亮开嗓子唱道:
怨只怨你一念差,
乱猜诗谜学偷花。
果然是色胆比天大,
夤夜深入闺阁家。
若打官司当贼拿,
板子打、夹棍夹、游街示众还带枷。
姑念无知初犯法,
看奴的薄面就饶恕了他。
她唱的却是花旦红娘的段子,中规中矩,字正腔圆,全没了往日的妖媚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