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彤宇 |
| ▲猫耳洞中听炮声 |
| ▲守卫钢桥阵地 |
| ▲指挥战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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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人:姚彤宇,57岁,退伍军人,现为洛阳美术家协会会员,任职于洛阳市某保险公司。
采访时间:7月28日
采访地点:银燕大厦
1 看我小试牛刀
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越南频频侵犯我国边境线,打死、打伤边城居民。邓小平认为,得教训一下小越南,让他们不敢再随意挑衅。于是,1978年2月,我军秘密集结中越边境线,为开战做准备。
我所在的83011部队(现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集团军)要抽调一批军事骨干支援前线,刚被提拔为排长的我赶紧写了决心书。我是全团的投弹标兵,能把手榴弹扔出74米远;我带的士兵军事技术过硬、纪律严。基于这些优势,我从全营500多名战士中脱颖而出,光荣入选。
我们从杭州出发,坐火车前往云南。每节车厢有50名士兵,我是车厢长,任务是护送50名士兵顺利到达前线,保证这50人“不能掉队一个,不能逃跑一个”。
火车开了5天5夜,我们顺利到达目的地,集训了半个月后,组织上指示:班长留下参战,排长及以上职务者返回原部队。于是,我只能满怀遗憾地离开了前线。由于护送士兵有功,我被提拔为连长,到军事教导队当教官。
1979年2月,战争爆发。我军与越南军大战17天,攻克凉山,打到了河内,吓得越南兵抱头鼠窜。我听到这个消息高兴极了,心想,如果当时我在战场上为国杀敌该多好啊!
2 踏上钢桥阵地
1979年,我军见好就收,打到河内就撤兵,只为给越南人点颜色看看,让他们见识一下中国军队的实力,认识到中国人是不好惹的。但我们刚走,越南兵就反扑,侵占了老山,时不时地向云南方向开枪放炮,看来不狠狠教训他们一下是不行了。
1984年7月,我军再次接到开赴前线的作战命令,上面要求官兵们一律不许给家里写信。我兴奋又忐忑,想着也许我会死在前线而家人都不知道我咋死的,便趁着外出采购物资的机会,偷偷给我大哥寄了一封信。我在信中未暴露军事机密,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告诉咱妈,我要到南方出差了,去多久我不知道,让她别担心。”写这句话的时候,我直流眼泪,想到家中的老母亲,心揪着疼。当时的报纸连篇累牍地报道中越战事,我想我大哥一看信就该明白是咋回事了。
当年12月,我踏上了钢桥阵地。钢桥凌驾于盘龙江上,是连接老山前线和中国内地的唯一通道。盘龙江上原有几座桥,都被越南人炸毁了。钢桥是我军新架的钢架桥,很窄,只有解放牌军车能过。我军所有的军火物资都得从这座桥上运往前线,而前线的伤员、烈士遗体则由此运回后方。这座桥相当于我军的大动脉,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敌军把钢桥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绞尽脑汁要毁坏它。
守卫钢桥的是一个排,共30人,战士们轮流放哨。我任军事指挥员,一天至少要在桥上站6个小时。检查过桥的车辆,确保钢桥畅通,是我和战友们神圣而艰巨的使命。
3 把猫耳洞连起来
到钢桥放哨不久,我发现了问题:我们的掩护太薄弱!兄弟部队移交的桥头哨所是一个油毛毡棚,猫耳洞裸露在外,没有任何遮蔽。
所谓猫耳洞,就是形状像猫耳朵的洞。战士们在沟壕、土坡的侧壁掏一个这样的小洞,以栖身、躲避敌军炮火。猫耳洞一般都挖得浅,只能容两三人,且只有一个出口。敌人拿着高倍望远镜,能将桥这边的形势观察得一清二楚,几发炮弹打过来,轰塌猫耳洞,守桥的战士即便不被炸死,也会被活活闷死在洞中。
我向组织上提议,将哨所改成地堡式隐蔽工事,把所有的猫耳洞都连起来,这样即使一个出口被堵了,还可以从另外的洞口逃生。另外,我还建议在我军战壕前再掘一道壕沟,一可以排水,二可以拦截手榴弹。组织上采纳了我的建议,中越战争中,我军没有一个班被敌人全歼,这些建议是发挥了效用的。
4 跟炮弹“躲猫猫”
钢桥距离作战前线只有5公里,敌人的炮弹能打11公里。越南兵疯狂地向钢桥开枪放炮,炮弹从我们的头顶上呼啸而过,极为考验人的定力。
从炮响到炮落有一定的时间差,守桥战士必须在听到炮声之后火速跳进地堡,否则便会送命。有的军车司机被这绵延不绝的炮声轰迷了,一上桥就握着方向盘发呆,不知往哪儿拐。我也害怕,但我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总是迅速上前“叫醒”司机,鼓励其镇定,给其“打速效强心针”。
有一次,我和战友正在桥头说话,忽听两声炮响,我来不及思考,当即拉起战友,一把将他推进猫耳洞,然后自己也跳了进去。随后炮弹在我们刚才站的地方爆炸,轰出了两个大坑。
久而久之,我们练出了与炮弹“躲猫猫”的高强本领,也能在隆隆炮声中镇定地生火做饭。有时候正做着饭,炸弹过来了,我们就赶紧撂下锅钻进猫耳洞,等外面安静了再出来接着做。运气不好的时候,敌人会把锅给炸翻,那顿饭就吃不成了。
5 死也要死在哨位上
也许有人会问我,为啥不在猫耳洞中做饭。因为洞中氧气稀缺,且遍地都是雨水、汗水、血水、便溺的混合物,根本没法儿做。
在猫耳洞住久了,我的很多战友都患了烂裆病。但为了安全,除了站岗放哨,我们只能猫在猫耳洞里。有个战士实在忍受不了,冲出洞去透气,结果被炮弹炸死。
为了增强战士们的体质,我组织大家在炮火间隙到洞前空地上练沙袋,如果炮弹过来,那就现场演练“敌火下运动”。
那个时候,战士们一边站岗放哨,一边构筑工事,身体极度疲倦。守桥放哨是这样的:桥上一人,桥下一人,上下有根绳子连着,上面一拉,下面一扯,便知上下都还活着。有一次,我在桥上拽绳子,下面居然没动静了!我赶紧掂着枪跑下去看,只见我的战友趴在猫耳洞口,紧闭着双眼,耳朵、鼻子鲜血淋漓——一只老鼠正在啃他的鼻子、耳朵。我过去一摸,他还有鼻息,原来他太累了,睡得太香,竟然连老鼠咬他都没感觉。我心酸地晃醒这名18岁的小战士,说:“可不敢睡觉啊,睡着了只怕命都要没了,你就见不到你妈了。”
我是提醒他,也是提醒我自己。我也困,有时候连续放哨十几个小时,头疼欲裂,眼皮死沉,我不得不用点着的竹子烫自己的额头、胳膊,以此提神。
我常常觉得自己徘徊在死亡的边缘,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但我告诫自己,把今天当做生命的最后一天来过,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守住桥,死也要死在哨位上!
6 从炼狱中超脱
1985年1月15日凌晨,敌军出动11个营的兵力,轮番攻击我军高地。战况十万火急!首长特意来电,命令钢桥战士一定要保证道路畅通。
我抢到了到桥头带班的艰巨任务,沉着地指挥弹药车隐蔽防炮,并让伤员车快速通过。炮弹炸起的碎石块砸到钢盔上,带着余热的弹片溅在脚上,我毫不畏惧,心中只有一个信念:站好岗,守住桥!当我听到“前线粉碎敌人70次疯狂反扑,收复7个高地”的消息时,我昏倒在了桥上……
1985年5月,带着胜利的荣耀,我离开了钢桥阵地。此前,我共巡视钢桥165个日夜,每一日每一夜都刻骨铭心。身为钢桥卫士,是没有哀怨和忧愁的,有的是压倒一切困难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和平来之不易,要珍惜!
生命来之不易,要珍惜!
直到现在,我仍常常对自己说:把今天当做最后一天来过,活出生命的尊严和亮色!
(本版照片均为翻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