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公公佝偻的腰身、花白的头发，想起公公每天帮他们接送孩子的辛苦，想想婆婆在世时从不操心做饭的公公如今经常耐着性子为他们包芹菜肉包，包子上的褶子歪七扭八没有形状，味道却鲜美异常……久违的温情涌上心头，她忍不住喊了声：“爸爸。”

　　热恋时，他带她去见父母。他搂着她的肩，骄傲地向父母介绍着：“她会弹琴，还会写诗……”

　　未来婆婆的脸笑成一朵大菊花，满脸欢欣地切了西瓜招待她，未来公公却说：“天热，别搂搂抱抱的……”

　　他尴尬地笑笑，松开了搂在她肩膀上的手。

　　她的笑容顷刻僵在脸上：初次拜访就遇到难堪，太没诗意了。她推开未来婆婆递来的西瓜，强忍着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匆匆告辞。

　　他忙去拉她，她使劲地挣脱他的手。背后传来未来婆婆大声责怪未来公公的声音：“你这个老头子总是说话不分场合，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呗……”隐隐听到未来公公委屈地辩解：“天这么热，我不是怕人家女孩子嫌热嘛。”

　　“哼，还怪有理呢！”她越想越气，挣开他的手飞快地跑下楼。她认定未来公公是个难相处的人。

　　婚礼上，她幸福地挽着他的胳膊接受亲友的祝福。双方父母都走上前台准备接受他们的行礼。

　　司仪让她当众叫公婆“爸妈”，面对和蔼可亲的婆婆，她高兴地叫了声：“妈。”婆婆乐得合不拢嘴，甜甜地答应了一声，上前一步递给她一个红包。该向公公叫“爸”了，她转头看着自己的爸爸，心想：公公哪有爸爸亲？所有人都在看她，她只好硬着头皮小声地叫：“爸。”

　　公公很激动地大声说：“谢谢。”全场哄笑，公公紧张地掏了半天兜，摸出一个红包，走上前递给她，可是不知是激动还是什么，没等她接住，公公已松开手。红包掉到地上，她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怎么办才好。

　　司仪机灵，弯腰捡起红包递给她：“拿好了啊，再掉了我可捡跑了……”一句轻松的玩笑，让婚礼气氛热闹如初，但她心里多了个怨结：公公太不会来事了……

　　婚后，因为没有房子，他们只能跟公婆挤在一起住。她亲亲地管婆婆叫“妈”，却总觉得叫公公“爸”太别扭，她和公公很少说话，也不爱听公公说话，并常因公公不会说话惹得婆婆生气而更加深了对公公的不满。

　　几年后，患慢性病已多年的婆婆突然病情加重。临走时，婆婆留给她一句话：“你爸不会说话，但心不坏，你们要替我照顾好这个倔老头子……”屋里哭声一片，一向威严的公公此时像个无助的小孩子，哭得一塌糊涂。

　　婆婆走了，她和爱人担起了家中的大梁。生活的压力让她渐渐失去了写诗的闲情，脾气也变得急躁易怒，常常没有缘由地跟爱人和孩子发火。她不冲公公发火，但她也很少与公公说话，总觉得有层无形的隔膜横在其中。

　　那晚，菜已热过三遍，爱人还没回来。她心神不宁地掏出手机拨打他的号码，没人接，过一段再打，还是没人接。公公戴着老花镜用座机打他的手机，也没人接。

　　她给孩子盛了些饭让孩子先吃，她失魂落魄地呆坐在沙发上。

　　突然，手机响了，她一个鱼跃扑上去拿起手机：“你怎么了？到现在还不回来！”

　　“您好，我是正骨医院急救科的护士，您爱人下午意外车祸，腿骨骨折，准备手术，请速来我院……”

　　她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昏倒。挂了电话，她强迫自己冷静，简单地向公公说明了情况，带上建行卡匆匆出了家门。

　　手术很顺利，但头三个月他是不能下床的。为了照顾刚做了手术的他，她请了假，来自经济和生活上的压力令她身心疲惫，但她在他面前仍强作欢颜，只有病房外的星光和陪护床上被她泪水打湿的枕头知道她的心有多痛。

　　一大早，公公提着一兜苹果赶到医院，把工资卡放到她面前：“咱退休金低，也存不下几个钱。这卡你先拿着，用得着的……”

　　她鼻子有些酸：“这哪行？”

　　“真是多事！叫你拿着就拿着，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公公低下头掏苹果，“今天我在这里陪儿子，你回家休息一会儿，中午记着接孩子……”

　　望着公公佝偻的腰身、花白的头发，想起公公每天帮他们接送孩子的辛苦，想想婆婆在世时从不操心做饭的公公如今经常耐着性子为他们包芹菜肉包，包子上的褶子歪七扭八没有形状，味道却鲜美异常……久违的温情涌上心头，她忍不住喊了声：“爸爸。”

　　公公手一抖，苹果掉在地上：“什么？”

　　她深情地又喊：“爸——爸——”

　　公公愣了下，大声地应着：“唉——”

　　她低下头飞速用手背擦了擦潮湿的眼眶，使劲地对公公点点头，转身发现，躺在床上的老公也已泪流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