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发 李二保 作 　　① 　　② 　　③

　　近来，湖北省十堰市郧县多名群众反映，他们十多年前花数千元买的“农转非”户口竟是空头户口，不能顺利办理二代身份证、结婚证、子女落户手续等，正常生活受到严重影响，成为难以落地的“漂流户”。

　　记者实地调查发现，郧县不顾中央三令五申，曾以每人数千元价格大肆出售“农转非”户口，并虚构门牌地址，致数千名群众受骗。如今，为收拾这个烂摊子，当地公安机关允许这些群众将户口迁回原籍，或在县城找亲戚或熟人挂靠户口，而这两个办法均违背国家现行的户籍政策。

　　1　　当年凑钱“农转非”，如今发现成“黑户”

　　今年31岁的郧县南化镇村民许明（化名）告诉记者，他1996年通过熟人帮忙，花5000多元和哥哥买了城镇户口。当时他初中毕业，哥哥当兵复员，听说有城镇户口好安排工作，但最后两人都没有找到正式工作。这些钱都是借来的，后来兄弟俩外出打工，用了两年多时间，省吃俭用才把债还清。

　　许明说，当时给了户口本，但后来听帮忙买户口的亲戚说户口有问题，2010年孩子出生，户口只能落在农村老家。“虽然我的户口在县城，但在县城我没能办医保、社保。买的户口没派上一点用场，几千元血汗钱打了水漂。”

　　记者拿到一张李姓群众办的一代身份证，住址为“郧县城关镇解放路58号”，上面赫然盖着郧县公安局的章。而这张2003年2月签发的身份证无法换领二代身份证，因为“解放路58号”这个地址根本不存在。在武汉打工的小李告诉记者，自己1999年花3000元买了户口，2009年到省公安厅办理二代身份证时，被告知公安网上查不到他的个人户籍信息，要求回当地办理。2010年，他和妻子回到郧县民政局办理结婚证，却被告知身份证地址是空户，没有二代身份证，根本无法申领结婚证。

　　记者走访多位当事群众，发现有些村民因为上学“被城镇化”，被迫掏钱买城镇户口。郧县郑家村村民龙女士说，1993年上县职业高中时，学校要求学生都必须买城镇户口，为此她借了2500元买户口，当时仅她那个年级就有几百名学生。结婚后，她才将户口迁到丈夫的户籍地。

　　2　　假门牌“落户”上千人，政府敛财知多少

　　记者在郧县县城寻访“解放路58号”，发现这个地址确实不存在。解放路门牌号到52号就没有了，与之相邻的是县行政服务中心和县委大院，后者门牌号为金沙路2号。

　　记者以群众身份到兴郧社区居委会咨询时，一名女工作人员拿出一份在“解放路58号”空挂户口的名单，共32页，每页有35人的信息，仅这份名单上就有1000多人。她称，这份名单还不完整，有大批人员没有统计在内。

　　中岭社区居委会一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解放路58号”只是空挂户口的其中一处，还有“解放路2号”等地址。这名工作人员和其弟弟当年读职业高中时分别花了2500元买户口，地址也是解放路58号。后来通过投靠亲属，才解决了身份问题。

　　记者随同受骗群众到城关镇派出所咨询，一名副所长称：“像你这样的有一两万人，来找的人太多了。退钱是不可能的，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两个办法，如果在县城能找到亲戚或熟人，只要户主同意，就可以挂靠落户，否则就转回原籍。”

　　郧县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周吉礼对记者说，郧县是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卖户口是当时的政府行为，钱也全部上缴财政，全县买户口的有上万人。据记者核算，按1万人，每个户口2000元计算，郧县便可敛财2000多万元。

　　关于出售户口的问题，郧县公安局副局长杨贵珠解释，20世纪90年代，卖“农转非”户口是政府行为，为了集中管理，县里将卖出的户口集中挂在“解放路58号”等。后来户籍政策改革，不允许空挂户口。现在县里解决这个问题有两个办法，要么迁回原籍，要么在县城找亲戚或熟人挂靠，目前大部分空挂户的问题已经解决，只剩下少部分人还挂在“解放路58号”。

　　3　　一错再错多隐患，如何收拾烂摊子

　　事实上，关于“农转非”户口问题，国家早有规定。1992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曾下发《关于立即制止出卖非农业户口的紧急通知》，要求各地立即制止违反户口管理规定、拿钱就办理“农转非”户口的错误做法。1994年，公安部等部门又下发《关于坚决制止继续出卖非农业户口的通知》。

　　对于中央和有关部门禁卖非农户口的做法，郧县公安局局长张龙反而质问记者：“（20世纪）90年代的事情，你们现在来干什么呢？我参加公安工作30年，国家大政策基本清楚，郧县公安机关完全是按国家户籍政策办事的。”

　　记者随后向十堰市公安局咨询，户籍科有关负责人表示，一直以来，十堰市都不允许买卖“农转非”户口。按照户籍政策，户籍不能随便挂靠，人户不能分离，更不允许虚构地址。郧县解决户口遗留问题的办法也不符合规定。

　　据记者了解，郧县出售“农转非”户口一事留下了一堆难以收拾的烂摊子。一些群众落户、结婚、就业等遇到麻烦，有的不得不回到农村原籍，有的将户口挂靠在亲戚或熟人家中，给户籍管理工作带来困难。杨贵珠介绍，曾有涉案人员登记的地址是“解放路58号”，但办案人员根本查找不到此人。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社会发展研究中心主任乔新生教授关注户籍制度改革十几年，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郧县政府不顾国家三令五申，以敛财为目的大肆买卖户口，一错再错，最终造成这些买了户口的老百姓“不城不乡”、“不上不下”，严重扰乱了户籍管理秩序，损害了户籍管理工作的严肃性，也让地方政府形象和公信力大打折扣。他说，不管当地政府主要领导如何变换，政府犯了错必须由政府解决，该处理的要处理，该问责的要问责。

　　图① 郧县县城解放路门牌号只到52号。

　　图②郧县南化镇许老汉讲述当年买户口的过程。　

　　图③郧县一男子展示地址虚假的一代身份证。

　　本版图片均由新华社记者 赵仁伟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