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岁老人的人生智慧
姥姥有6个孩子,3男3女。最小的儿子叫倪道远,26岁那年在部队为救战友牺牲了。他走的时候是个连级干部,还没结婚,未婚妻是邻村的一个农家女。
姥姥咬着牙等到天亮,一宿的工夫,才50多岁的她一口后牙全碎成了粉面儿。
悲伤的姥姥说:“当兵的就是这个命,国家使完了咱再使。人家当妈的命好的,国家使完当妈的接着使,跟着沾光。咱命不好,国家使完了就完了。”
姥姥说,小舅当兵走的那一天,她的眼泪就一直擦不干,那是喜悦的泪水啊!小舅穿着宽大的绿军装,眯着眼睛一直微笑着,性格内向的他一遍遍地说:“妈,我走了。”直到姥姥推他,他才转身上了卡车。小舅说他看着姥姥的嘴在动,可听不清她说什么。其实姥姥一直在说:“走吧,快走吧……”
姥姥最偏爱小儿子,他从小就懂事,总帮着姥姥做事儿,洗菜、做饭、缝被子,小舅都会,而且他不会发脾气,就知道笑。
姥姥怎么也没想到,这送子参军就彻底把儿子送走了。
满墙的喜报和奖状,曾是姥姥家里多么辉煌的壁画呀!姥姥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这是姥姥特有的光荣。小舅进步得那个快呀,噌噌地往上升,姥姥断定小儿子能当大官。姥姥跟二舅说:“前面那五间大瓦房你住吧,你弟往后得住大楼了!”
可小舅那么年轻就牺牲了,姥姥怎么承受得了啊?!
以后的日子,姥姥不敢看穿军装的人。在她眼里,头戴红五星、身穿绿军装的小伙子都长得和小舅一样。民政局来人要把家里门上挂的“光荣人家”牌子换成“革命烈属”,姥姥死活不让,莫非她觉得儿子还没死?
小舅的骨灰被安放在荣成的青山烈士陵园,几里地的路姥姥一次都没去过。
我逗姥姥:“你这个当妈的可够狠的,你不想儿子?”
姥姥说:“他整天在我跟前,想嘛(什么)?”说得怪吓人的。“他在哪儿啊?”我问。
“死去的孩子只有当妈的能看见,别人慢慢就忘了。”姥姥说。
小舅死的那一年,家里把他的军装、遗物都收起来了,谁也不再提起小舅的名字。小舅生日的时候,姥姥一如往年早起做一锅打卤面,中午蒸上大馒头,晚上包顿肉馅饺子。不提也不说,谁都知道这是为小舅做的。刚强的姥姥就这么挺着……只是吃面的时候,姥姥把碗扣到了脸上,半天放不下,任凭泪水往面里流淌。面里盛不了,泪水又顺着碗滴到桌子上。只有这个时候,这个失去儿子的娘才会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姥姥的哭没有任何声音,只是喉咙上下起伏,偶尔你会有种错觉,她的嘴角是向上翘的,像是在笑。我怕姥姥哭,又愿意姥姥把苦水倒出来。只有90斤重的姥姥,身上能有多少泪水呀!
前些年,小舅的一个战友来了封信,我念给姥姥听。一封很普通的信,就说了他现在转业了,在张店生活,问问姥姥身体怎样。念这封信我可算是惹祸了,姥姥哭得差点儿昏过去了。
不是说时间可以抚平一切创伤吗?错了,儿子的死对于母亲来说,心底的伤痛永远无法平复,40年了,姥姥没有一天忘记过小舅,莫非是听说了和小舅上下铺的战友如今儿孙满堂,勾起了她的伤心?莫非姥姥岁数大了,不刚强了?不是,都不是。
小舅临牺牲的那年夏天还去过青岛我家,按姥姥的说法,他是去和我们告别的。
小舅牺牲后,部队的领导从师长到政委全来了,呼呼啦啦一大堆人出现在姥姥家院子里。姥姥说她当时眼睛就黑了,天塌了。
母亲对儿子的血肉相连之爱,这种爱你不能称其为小爱,这也是一种大爱,爱到灵魂里。
姥姥说:“骨肉相连,分开了就出血。不信你试试?从骨头上剐下肉,无论你多快的刀、多高的手也剐不净。”
现在姥姥的大爱回归小儿子的怀抱了,他们娘俩在天堂见面了。姥姥会笑还是会哭呢?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