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岁老人的人生智慧

　　姥姥跟着我在青岛过了一段与水门口不一样的日子。

　　那时我还在上小学，姥姥像个客人一样在我家住着，不再去井里挑水，也不用去河边洗衣服，更不用做饭、喂猪、喂鸭子了。姥姥好像没啥事可做了，白天我和哥哥去上学，妈妈上班，姥姥就在屋里，从太阳升起到太阳下山，她的眼睛只盯着两个地方——墙上的挂表、窗外的楼梯。

　　我在教室里两眼只盯着老师的手表。放学后，我飞一般跑回家，我知道姥姥在家等我。

　　4月的青岛是风景最好的时候，到处盛开着樱花。为了留住姥姥，每个星期天我都带她出去逛。从中山路逛到栈桥，再从栈桥逛到鲁迅公园。小脚的姥姥走在大街上简直就是挪动，我也从不嫌慢，走累了我们就坐在马路边上歇着。

　　我和姥姥坐在黄海饭店大门口吃着我们自带的饭。一人一个馒头，馒头里夹着一片很薄的咸菜，手绢里包着两瓣蒜。

　　“不对呀姥姥，我妈不是给咱俩馒头里一人夹了一个煎鸡蛋吗？”

　　“我把煎鸡蛋偷偷地装到她饭盒里啦！”

　　“你等着我妈晚上回来呲儿你吧！”

　　让我说对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妈几乎是把那两个煎鸡蛋甩在了姥姥的碗里。

　　我妈最烦我姥姥这样的“爱”了，姥姥又偏偏只会这样的“爱”，她们的爱总是带着刺儿。“给块糖吃本来挺好的，可你妈就是得抹上辣椒，甜在心里，辣在嘴上。”

　　“姥姥，你说实话，你是偏向我妈，还是偏向我？”

　　“这事儿不能拿到秤上称，一辈子也称不出个斤两来。你妈上班费脑子又费力气，挣钱养活这一家人，你妈在秤上就比你重；等你长大了，挣钱养活你妈，那个时候你上秤就比你妈重。”

　　“我长大了挣钱也不养活我妈，有我哥哥养活就行了，你看我妈对我哥哥多好，给他吃煎鸡蛋，却用煎蛋的油锅给我煮点儿白菜，简直就像后妈。”

　　“你妈连油锅煮白菜都不舍得吃，你没看你妈饭盒里就撕巴几块儿白菜帮子撒几颗盐粒子？”

　　与姥姥的宠爱相比，妈妈的严厉简直就是虐待，你刚伸手拿肥皂，她就说：“怎么啦，小肥皂洗不了手啊？”

　　“那你妈连你用剩下的小的也没舍得扔啊，攒多了用炉子化成一团再聚成个大的，日子就这么过嘛。”

　　“我哥用大的她怎么不说？”

　　“小子干大事，可不敢让他成天抠抠唆唆；闺女不一样，将来得持家过日子。你妈不是后妈，是个合格的妈。”

　　合格的妈，这是姥姥对我母亲一生的评价。

　　姥姥说，她养孩子是喂了一群小肥猪，而母亲养的是两匹奔腾的马。

　　我从猪圈到草原，这个过程很痛苦。母亲的清冷常常让我感到孤独，我不明白母亲的笑容都给了谁，我盼着快点长大，离开清冷，去寻找温暖。

　　多少次，我和姥姥盘腿坐在炉子前诉说着妈妈的不是，我像一个长舌妇一样不依不饶地数落着母亲。姥姥从不打断，她是有意让我宣泄啊！

　　“心里有气、有怨恨说出来就好了，不管是对是错，别留着，日子长了，就长在身体里了。”

　　姥姥以她最原始的方式梳理着我那弯弯曲曲的心灵，即使这样我对我妈依然敬而远之。

　　姥姥一直挖空心思地罗列着母亲对我的爱，可是有多少孩子能把辣椒吃了再吃糖啊？

　　“姥姥，你不怕我爱我妈就不爱你了？”

　　“爱越分越多，爱是个银行，不怕花钱，就怕不存钱。”

　　我们的爱虽然都是零钱，但在姥姥的打理下，我们一点点地储存着。如今的大家庭里，真的没有一次争吵，大家已经习惯了，你的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即使有不顺心、不如意的事儿，大家也从没撕开过这张脸。“一家人是一张脸”，家里人都下意识地爱护着这张脸，有钱的多出钱，有力的多出力，家里始终是那样温暖。人人都觉得适度，自由地进出，自由地来往，家是你随时想回的地方，也是你随时可以离开的地方，人人都有一把钥匙。

　　如今，母亲掌管着这个家，全家老小也都习惯辣椒裹着糖吃，好在大家都能吃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