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贱妃”是洛阳女作家红酒一篇小小说里的人物。写的是当年,有个唱青衣的女演员,饰演皇姑时爱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忘了自己是身穿龙凤衫的金枝玉叶,只要一出场,手端玉带侧身站定,就冲观众频频地丢媚眼儿,师姐给她起了个绰号“花贱妃”。“花贱妃”的戏格外出彩,观众喜爱,也惹得县里的一个头头儿春心荡漾,想对“花贱妃”非礼,岂料“花贱妃”戏里戏外是两样人,她义正词严地拒绝,全没了往日的妖媚惑人。
我赞叹红酒笔下的人物,也很想见识一下“花贱妃”的原型。
红酒认为我的想法可笑,那花贱妃是她听舅舅讲的故事后加工出来的人物,怎么能在现实中对号入座?
周末,我和朋友相约去寻访一座明末清初的古戏楼。时至晚秋,天已渐凉,道旁的白杨树在秋风中哆嗦着,枯黄的落叶在风中飘零。垂暮泛黄的野草却显得精神饱满,摇曳着坚韧婀娜的身姿,不卑不亢地立着。
古戏楼孤零零地出现在镇口,看上去比我想象的还要沧桑。戏楼是两层土木结构的硬山式建筑,下面的一层据说是演员起居和放置道具的场所,二层就是演出用的戏台了。台子上的楼板已经破裂,围栏也腐朽不堪,两根柱子上有楹联一副,字迹依旧遒劲飘逸:是虚是实当须着眼好排场,非幻非真只要留心大结局。
镇里人见有陌生的面孔来访,便三三两两地聚过来,好像也是第一次看到古戏楼子,与我们一起转悠着。
这里唱过大戏吗?我觉得这不过是民间艺人杂耍的地方。
唱过!全本的《穆桂英挂帅》、《西厢记》、《铡美案》都唱过。你们不知道,听老人说,先前这戏楼子对面是东大庙和昭帝寺,再往前两里地就是清代商铺一条街,繁华得很。每逢大集这儿都唱大戏,一唱就是七八天,热闹着哩。
那你们听没听说过,当年剧团里有个绰号叫“花贱妃”的在这里唱过戏?
镇里人摇摇头,这是明清的戏楼,几十年前被当做学校,后来成了危房,学校早搬走了。
我走到二层的戏台前,凭栏眺望,想象着当年的繁华,禁不住唱了几句现代京剧。
我的朋友经不住我怂恿,也来到台前唱了一段《梅妃》:
下亭来只觉得清香阵阵,整衣襟我这厢按节徐行。
初则是戏秋千花间弄影,继而似捉迷藏月下寻声……
朋友喜欢戏曲,大学里曾修过此类课程,程派的韵味还是有的。我叫了声好。
镇里人都是在豫剧、曲剧窝子里泡大的,对京剧没有多少概念。唯独一个背着柴草的老婆婆似乎听得很专注,还轻轻地点着头合着节拍。
婆婆,一看就知道您懂戏啊。我这位朋友唱得怎么样?
婆婆说,程派,唱得还中,就是神态不像。
哈,真遇到行家了。婆婆,您给指点指点。
婆婆环顾四周,犹豫着。
婆婆,我们是专门来寻访古戏楼的。看这戏楼子多年没有琴鼓声了,它寂寞着哪。我看您老懂戏,也来一段吧,也不枉这戏楼子在咱镇口矗立了几百年。
婆婆让我说动了心,放下柴草,掸掸褂子上的浮尘,伸手捋了捋头发,蹒跚着走上戏楼。就在她往台中央一站的那个瞬间,我们都惊呆了,只见她全无不安和拘谨,一个亮相,开口便是《西厢记》里红娘的唱段:
怨只怨你一念差,乱猜诗谜学偷花。
果然是色胆比天大,夤夜深入闺阁家。
若打官司当贼拿,板子打、夹棍夹、游街示众还带枷。
姑念无知初犯法,看奴的薄面就饶恕了他。
一曲唱罢,她竟然往台下丢了个飞眼。我们大声叫好。
围观的人说,还不知道怡萍她娘会唱戏哩。她闺女怡萍在剧团唱戏,多少年也没唱出个样。听说她傍了个大款,立马就出名了,在城里买了房子买了车,要接她娘进城享福,她娘死活不去,还把闺女给骂走了。
婆婆走下台,朝我笑笑,又佝偻着身子,背起柴草郁郁而去。
品咖啡时,我把经过告诉了红酒,我说她肯定就是当年的“花贱妃”,假如她当初能“灵活”些,别得罪了权贵,现在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没准还在舞台上风光呢。
人,总要活个气节吧。红酒不再搭话,凝神望着窗外,轻轻地唱了两句。词我没听清,只是觉得那曲调除了低回婉转外还有些许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