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岁老人的人生智慧
“丰收”在姥姥的日子里是很金贵的两个字。穷的时候,丰收的喜悦天天挂在姥姥那好看的脸上。
秋天是姥姥最喜欢的季节。那些日子我不曾见姥姥睡过觉。天黑了,一家人都躺下了,姥姥还一个人在两口大锅前忙着煮地瓜。姥姥坐在灶前,东锅续把柴,西锅再拉几下风箱,热得我们在炕上都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墙睡。
姥姥说:“连秋收的日子都不知道紧忙活的人,那可就对不住春和夏了。到了冬天你就知道这一年算是白过了。”
姥姥说,秋的日子得一天当两天过。
趁着天好,把秋地瓜晾干。她拣出最好的地瓜煮熟了,再一个一个扒光了皮,“一丝不挂”的地瓜被姥姥晒在房顶上,有白瓤的,有红瓤的,远远看去像一团一团的花儿。当地瓜晒得半干不干的时候再把它们闷进坛子里,坛子口是开着的,为的是让其风干。接近初冬的时候,坛子里的地瓜就变成了一块块布满雪花一样白霜的地瓜干了,这些白霜都是地瓜中自然分泌出的糖分。糖挂在表面,地瓜干软中带硬,是筋筋道道的美食。
姥姥几坛子几坛子地闷,邮差几包几包地来取,这是姥姥最欢快的时刻。她那些上城里来的儿女们、外甥们、孙子们,都是吃着地瓜干这样的零食长大的,年年这样、秋秋如此。认识我妈的朋友,几乎都知道姥姥的地瓜干独此一份,吃了还想吃,见了就想拿走。
姥姥的水门口是沙子山地,地瓜格外甜。山上种的地瓜是面的,吃起来像栗子;山下种的地瓜稀,稀得像年糕。姥姥把稀的做成熟地瓜干,把面的切成片,晒得干透了,一冬一春就用它和各种米搭配做粥。
秋天太阳好的时候,姥姥家的房顶上、院子里、院墙上、东边的大道上全是地瓜片。带泥的地瓜先拿到河里洗,那时的河水清澈透亮,地瓜就倒进河里,周围用鹅卵石堵起一个天然大水盆,让河水冲一早上,下午再去取那地瓜,就像有人替你洗过了一样干净。姥姥一篓子一篓子地背回家,再一个一个地用带刀片的刨子一片一片地刨开。你想呀,这几百斤地瓜得让姥姥忙成啥样呀?可看她的样啊,你还以为她晒的是金子。这些地瓜干天天太阳落山的时候要一篓子一篓子地收起来,太阳出来再一篓子一篓子地晒出去,懒人家夜里就不收了。
姥姥说:“在地里埋的东西都是好东西,都是吃了有劲儿的东西,它往地里扎,那个力就是生命力。人也是这样,有本事的人都不是只表面上能说会道,花开几日就败了,扎了根人才能长久。”
姥姥还是育种专家,春天最暖和的炕头上总是让地瓜种占去了一半儿。姥姥选出最优秀的小地瓜,把它们排着队埋在沙土里,不到半个月地瓜就发芽了,发了芽、长出叶子的地瓜苗就可以栽种了。姥姥拣那长得整齐的地瓜芽,一个一个地栽种到山上的地里,一棵小苗初秋就能长出一大堆地瓜了。地瓜生长的那几个月里,嫩的地瓜秧子姥姥就掐下来煮面条吃,老的秧子收地瓜的时候再把它晒干了、粉碎了喂猪。在炕上和地瓜苗子一起睡的那一个月,我常常感觉是睡在田野里。你想啊,躺在沙土边上,闻着地瓜叶子的味道啥感觉?现在想起来都有些激动。
这样的日子再也没有了,丰收的景象永远定格在姥姥家那一片雪白的地瓜干世界里了。
如今富裕了,餐桌上的地瓜,姥姥碰也不碰。姥姥说她吃怕了,当年那是没法子。
可你当年看不出姥姥怕,看的只是欢喜。为什么?
我知道了,这就是姥姥,打起精神过日子的姥姥,面对现实识时务的姥姥。
人家借她的钱不还,姥姥说:“好哇,利息都在他心里和咱心里存着呢,越涨越高,最后咱的利息比原来的钱还高,他欠的账也比原来的多。” 姥姥说她吃了一辈子小亏,占了一辈子大便宜。她活得很知足,用她的话说: “一辈子没有大幸福,小幸福一天一个。”
我问她:“现在好像人人都觉得不幸福、不快乐。快乐都到哪儿去了?”
姥姥说:“快乐你别嫌小,一个小,两个加起来,三个加起来,你加到一百试试?快乐就大了。你不能老想着一天一百个快乐,你这一辈子能碰上几个一百的快乐?”
知足者常乐。
姥姥说:“乐就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