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岁老人的人生智慧

　　不挣钱、没有工作的姥姥一向衣着讲究，中式的斜襟小袄只穿三种颜色：蓝色、灰色、咖啡色。有时我们想给她换种颜色，小心翼翼地买个酱紫色的，姥姥还是那句话：“别弄这个怪样的。”她最多冬天穿个墨绿的，还必须是深墨绿色的。我说：“姥姥是典型的穷讲究。”姥姥说：“那你啥时候听说过富讲究？”

　　姥姥说，穷的时候她一年到头也穿新衣服。村里人都羡慕她的日子过得红火，其实就是勤快点，衣服洗白了、穿旧了，姥姥省着油钱去买包颜料，半夜烧一锅水把衣服染一染，再上锅蒸一蒸，趁着锅台热再烘一烘，一件新衣服就出来了。

　　姥姥的头发也不许乱，没有油就抹点儿水。三寸的小脚还常穿皮鞋，体体面面地过着穷日子。我心里真是为后来能挣些钱来让姥姥过上更体面的日子而感到欣慰。夏天从杭州买来最贵的苏罗做衣服，长袖、短袖，一做就是好几件。冬天的棉袄都是好丝绸做里子，中间是蚕丝，外面又是上等的丝绸，也是一做就好几件。姥姥虽然嘴上说：“那么些衣服，熬着吃啊？”心里可美了！

　　姥姥的外表和内心的连接点是一致的。

　　姥姥一生崇尚文化、崇尚知识、崇尚富裕、崇尚美好，可这一切她都不曾拥有，但你总觉得她什么都有。

　　我常说姥姥是我们家的哲学家，家里哪一个读书人都不如她活得明白，活得清醒，活得有数。

　　我还没上学那会儿一直住在乡下的姥姥家，记得那时候姥姥的老房子墙根处长出了一簇小草，和院子里年年都开花的那些植物相比，它显得那么多余。舅舅几次要把它拔了，姥姥不让：“说不定哪年就开花了。”

　　果真，有一年这簇小草突然开了一片小白花，好像一夜之间就出来了，全家给它们的赞美可比那些年年开花的花多多了。

　　姥姥说：“别小看那些不起眼儿的东西，有时候办大事的说不定就是它。养孩子也一样，你别催着他长，催着他学。有人发育得早，有人开窍晚，你耐住性子等着他就不白等。”

　　姥姥一生不吃饱饭，不打官司，不说大话，什么人在姥姥眼里都有长处。姥姥常说：“不管啥事你想不通倒过来想就通了，什么人你看不惯换个个儿就看惯了。”

　　姥姥崇尚不自私，崇尚宽容。宽容就是给别人一条路。姥姥说：“后退是暂时吃亏，给别人一条路就等于又给自己找了一条出路。”

　　新中国刚成立那会儿，村里富裕的人家都怕家里东西多了被划成地主或富农，有一个邻居把十几匹布藏到姥姥家。结果有人就报告了，姥姥被叫到村委会。组织上让姥姥交出来。姥姥矢口否认。姥姥说，那一整天没让她吃一口饭、喝一口水，晚上也没让她回家。姥姥说，你们就是关上我一年我也不承认。后来没办法，他们就把姥姥放回去了。

　　半年后风平浪静，姥姥把十几匹布给人家送回去。为了感谢姥姥，人家拿出一大匹青布给她做报酬。姥姥坚决不要，她说：“我已经犯了一个错了，再犯就是两个错了，可不敢。”

　　姥姥说那半年她夜夜睡不着，害怕公家管事的到家里翻。她也后怕，可答应的事就不能反悔。她说全村那么多家，雇农也不少，人家叫咱藏不就是说咱最值得信任吗？

　　谁知几年之后的一次揭发会上，那家人竟把姥姥替她家藏布的事揭发了。为的只是进步，向公家表决心。

　　姥姥当时气得浑身发抖，嘴唇都紫了。但还是原谅了她。许多年她们同住一村很少往来，秋天家里苹果熟了，姥姥照样打发孩子去给他们家送一筐。

　　姥姥说，不必记恨她，她光恨自己就够受的。

　　没有一件错事是不用付出代价的，也没有一件好事是得不到好报的。

　　姥姥以她聪慧的头脑、良善的心灵捕捉着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用她的行动提醒着自己，跟着能人、高人使劲儿地往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