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归期未有期
锦城外,玉溪堂,夜色苍茫。
我归来。桌上,是信札,它平伸双翼,注视着我,似有所诉。
当然是你托邮驿传来。我打开,里面是用宣纸折成的一只朴实无华的小船。
厚实的宣纸最适宜泼墨作画,亦可倾情写诗,写浪漫的句子,写深情的问候,可你只把它折成一只小小的船儿,跨越万水千山摇醒我的港湾……
巴蜀与中原,并非遥不可及。可多少年了,你见我只能在梦里,我唤你只能在记忆里。只有相思如不知疲倦的青鸟,在我们的心间穿行飞度,从不停息。
这悠悠的小船,在无声地诉说什么呢?
我们俗世之人,只能长相忆,不能长相守。一生都被文章误,无奈功名才写诗,在官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我,怎能确定自己的归期?
后园的桂树开满花了吗?请代我细品它的幽香,珍藏好这隔世的芬芳。
巴山夜雨涨秋池
今夜,在家乡,邙山上,黄河边,该是明月挂中天,而我的周围,只有细雨织成的密帘。
敲窗的秋雨也敲打着我孤傲而脆弱的心,敲得今夜再无眠。
干脆披衣坐起。
屋后有长长的山坡,坡上有青青的竹林,穿林下坡,有盈盈一池。平日我漫步池畔,试图从水中寻找我少年的容颜,花发池边,鸟过头顶时,想起当年插花游街马蹄轻疾的潇洒,想起衣锦还乡袍笏加身的荣耀,现在都只成为残梦。
想起和我齐名的小杜,诗画江南,扬州十年,他收获的是悲歌还是欢笑?想起先辈李白,他怎么就那么幸运呢?既有仗剑天下的侠气,又有诗酒风流的儒雅,他随时都可以踏上台下的轻舟,漂出三峡。我的方向和他恰恰相反,步入这看不见的牢笼,越挣越紧,进退不得。
思绪如鹊,绕树百匝,最后栖落在你的枝头。只有你,是我永远的慰藉。
天明,我要把小船放入门前的小溪中,看它顺着细碎的波浪旋转着漂向远方……
何当共剪西窗烛
心早已化为燕子,翻飞在故园的上空。
黄土坡下,我们不大的院落,院落内靠西的窑洞。窑洞前有一树桃花,年年如约笑春风。
这窑洞,是我们心灵的小屋。
有时花开窗前,有时雨打窗棂,或者月映西窗,或者雪案联饮。我最想说的话,你已脱口而出;你最想表达的意思,被我一语道破。一杯清茶两相知,倾心相吐到天明的默契,今生今世,几人能够?
有此平淡的生活,我已不敢再奢求。和同乡半生飘零的老杜相比,我已不能埋怨命运。天下多寒士,人间少广厦,我有吏禄三百石,常愧于心,夫复何求?
恍入梦:西窗之下有烛影,你在询问我;山坳上空那片月,它在注视我。
却话巴山夜雨时
终其一生,都不曾华美灿烂,那又如何?我总是盼望自己快点老去。到那时,一头毛驴驮一箱旧书,夕阳里走向荒村,我就再也不用梦回故里了。
梦里行尽天涯路,此身终回洛阳城。人真是最矛盾的动物,当年在巴山遥想与你共处的甜美,对团聚的欢乐心向往之;如今置身乡里,我们又一起不停地谈及当年远在西南的游子生活。今夜,在故乡,在老屋,在这南燕北去北雁回的时节,我们的心,又被当时那场情思绵绵的夜雨唤醒、打湿……
你还说,岂能只话巴山夜雨时?我鬓微霜,你发苍苍,这又何妨?我们照样能教几个懵懂学童,让王维的田园、王昌龄的边塞、刘禹锡的讽喻活在孩子们的口头上,回响在他们的心灵间。你说,对文化的传授和解读应成为精神的接力,在一代代人中不停延伸……
外面,江山睡了,村庄睡了,村里的人也睡了,只有我们醒着,夜愈深,愈清醒,清醒如落叶尽扫的山径,如五谷归仓的田畴。月下,早已是霜结千草;空中,星子亦如清霜,一粒粒清亮分明。
不忘巴山夜雨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