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特殊女人的蜕变
阿顾在天没大亮时出去打水,到了天大亮,仍然没回来。
法比来到地下室,问赵玉墨是否把去水塘的路线跟阿顾讲清楚了。赵玉墨确信她讲清楚了,并说阿顾知道那口小水塘,是个大户人家祠堂里的水塘,供那大户人家夏天养莲用。法比说:“阿顾去了三个多钟头了,还没回来!”
法比从两件袍子里挑了一件稍微新一些的换上,又用毛巾擦了擦脸。他要去找阿顾,万一日本人找阿顾的麻烦,他希望这身行头能助他一点威风。
法比按照玉墨讲的路线沿着门口的小街往北走,到了第二个巷子,进去,一直穿到头。街上的景观跟他上次见到的相比,又是一个样子,更多的墙黑了,一些房子消失了。
从巷子穿出,他看见一片倒塌的青砖墙,断墙那边,一汪池水在清早的天光中闪亮。池塘边阿顾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许阿顾碰到了好运,丢下苍老的英格曼神甫和他自己微薄的薪水离去了。也可能阿顾被当成苦力被日本人征到埋尸队去了。
池塘里漂着枯莲叶。这是连日来法比看见的最宁静和平的画面。他将水桶扔进塘中,打起大半桶水,沿来路回去。这点水对于教堂几十口人来说,是杯水车薪,必须用英格曼的老宝贝福特运水。
法比回到教堂,将福特的后排座拆掉,把教堂里所有的桶、盆、大锅收集起来,塞到车上。第一车水运回来,陈乔治煮了一大锅粥,每人发一碗粥和一小碟腌菜,所有人都觉得这是难得的美味。
等法比第三次去那小池塘打水时,就发现了阿顾的去处。祠堂前面居然驻着一个连的日本兵,是他们把阿顾打死的。
法比这样推断:阿顾担着两个水桶走到池塘边,正好碰见几个日本兵需要他的水桶,阿顾不懂他们叫唤什么,日本兵觉得让这个中国人懂他们的意思太费劲儿,就想一枪结果了阿顾。中了弹的阿顾懵头懵脑地逃跑,却是往池塘中心跑,追上来的第二颗子弹让阿顾沉进水里。
那口池塘实在太浅了,法比运了三趟水,扎在淤泥里的阿顾就露出了水面。法比趟着没膝的泥污,把阿顾往岸上拖,拖着拖着,法比感觉到自己有了“观众”:十几个日本兵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十几个枪口都对准他。但法比的脸一转过去,枪口便一个挨一个地垂下去。法比的白种人面孔使他得到了跟阿顾不同的待遇。
这一次法比的车没有装水,装回了阿顾。黑瘦子阿顾被泡成了白胖子,英格曼神甫给阿顾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葬礼,将他埋在后院墓地。
女学生们这下才知道,这两天喝的是泡阿顾的水,用的也是泡阿顾的水,阿顾一声不响地泡在那水里,陈乔治用那水煮了一锅锅粥和面汤……
书娟感到胃里猛地一动,两腮一酸,一股清凉的液体从她嘴里喷出。
她从阁楼上下来,想让新鲜空气平复一下恶心的感觉。
这时她看见地下室仓库透气孔前面站着几个同学,是徐小愚、苏莫和刘安娜。
书娟发现女同学们在看什么。从离地面两尺多高的、扁长的透气孔看进地下仓库,可以看到一个宽肩细腰的男子的背影,虽然法比借给他的绒线衣比较宽大,但肩膀还是将衣服撑得满满的。
这是能把任何衣服都穿出军服感觉的男子。女学生们都知道29岁的少校叫戴涛,在上海抵挡日军进攻时打过胜仗,差点儿把日军一个旅赶进黄浦江,这段经历是英格曼神甫跟戴少校交谈时打听出来的。
戴少校对国民党军队撤离上海和放弃南京有一肚子邪火,并且也满脑子不解。从上海沿线撤往南京时,钢筋水泥工事没用过一次,军队就落花流水地溃退到南京。假如国民党高层指挥官设计的大撤退是为了民生和保存军队实力,那么由国际安全委员会在中日双方之间调停的三日休战,容中方军队安全退出南京,把城市和平地交到日方手中的协议,为什么又遭到蒋介石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