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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胡同5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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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 年 9 月 16 日 星期    【打印】  
精彩早读
史家胡同51号
□ 洪 晃
  我妈妈一直说,51号院也就到她这一代,而我也总是在想,这个院子对我最重要的东西我都有了,就是我的记忆,这个谁也拿不走。
  我关于过年的所有记忆,都在史家胡同51号。

  我外公在的时候,过年最有意思的事情是躲在他的太师椅后面看所有来拜年的人。有个老头,像电影里面的地主,穿着大马褂,外面还有个棉背心,头上顶着瓜皮帽,后来才知道他是个学者,“文革”的时候被斗死了。

  “文革”的时候,史家胡同51号是最热闹的,这里成了很多人的避风港,大部分是我爸爸的家人,有我小叔叔,北大数学系的一个高才生,学校“武斗”了,他就躲在51号陪我外公聊天,给我讲小人国的故事。后来,小叔叔被分配到贵州去了。

  慢慢地,人都走光了,新年也越来越冷清、凄凉了。我外婆是在1970年新年后过世的,所以那年的春节,可怜的外公一个人躺在床上,只有阿姨给他端点年夜饭,其他人都到医院里去陪外婆了。年三十那天,外婆精神非常好,年夜饭的年糕还吃了不少,大家都觉得她也许马上就能回家了,结果没几天,人就没了。大夫说,年三十晚上她是回光返照,说老人走之前经常会有一天特别好,为了和亲人最后聚一下。

  外婆走了之后我也被送进了寄宿学校,平常就我外公一个人在家,一定非常寂寞。之后,外公身体不好,记得那时候基本上是在北京的医院里过年,我们做好了饭菜,拿棉被包好,带到病房和外公一起吃年夜饭。

  1973年,外公去世了,我9月份去了美国,史家胡同51号院就成了乔冠华部长的家。据说那些年间的春节,51号又热闹起来,回到我小时候那种气象,来拜年的能踩破门槛。那年头没有大款和老板,所以部长是非常值钱的,不像现在,说什么北京的部长能拿箩筐装。我1977年夏天曾经回来休假,可以体会当时史家胡同51号的盛况。我家旁边的55号是外交部宿舍,一天我回家,突然从那院儿里出来一个阿姨,手里拎着一筐苹果,冲到我的面前,死活要把苹果给我,嘴里说着:“问你妈妈好,问乔部长好!”

  可是不到一年,我就在51号过了我这辈子最惨的一个春节。1977年“四人帮”倒台后,乔冠华部长被撤职了,他和我妈妈都被隔离审查,就是现在的“双规”。我妈妈被关在老外交部楼里一个储藏室里面,乔冠华被一个十二人的学习班关在史家胡同后院,我从半个高干子弟一下子变成了“四人帮”爪牙的后代。春节前,我们从美国被召回来,我知道是因为我家里出事了,其他四个孩子其实是陪我回去,因为我们在美国的学习还没有结束。我们春节前回到北京,外交部没有让我去找我父亲,而是在史家胡同的前院把司机的房间腾出来让我住,让我也好好交代问题。

  第二天大年三十,我跟学习班的人要求去见我父亲,他们笑嘻嘻地说:“去吧,去吧,随便去,你又没被隔离。”我问他们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我父亲在什么地方,他们都哈哈大笑,说:“你还以为你是高干子弟,我们得替你找你爸!”之后,乔冠华带来的保姆梅阿姨就差我出去买点虾,她说不管怎么样,过年了,她想给乔部长做点好吃的。

  我拿着供应本跑到东单菜市场,虽然已经快关门了,但还是买到了点儿虾。走到家,大红门关着,我使劲按铃,就是没人开门,我开始喊,还是没人。我突然意识到,也许“黑帮”子女在大年三十就是卖火柴的女孩,会冻死在门洞里。我真的害怕了,坐在门墩上开始号啕大哭。最后是邻居杜大妈救了我,看见我哭,把我拽到他们家去过的年。

  也就是那天晚上,杜大妈和她的家人给我讲了乔冠华当部长的时候,51号有多少人来拜年。“多得吓人,比你外公在的时候多!”杜大妈说:“那好日子你可没赶上。”春节过了以后,我决定去找我父亲,或者干脆搬到杜大妈家去住,要不就去朋友家。我打好了包裹,从51号出来,真的没想到我还会回来。胡同里,我又碰到那位送苹果的阿姨,她瞪了我一眼,对我吐了一口吐沫,恶狠狠地说:“四人帮爪牙!”我的吃惊和半年前她塞给我苹果的时候没什么不同。我开始长大了,开始懂得什么是中国的政治。

  1979年春节前,我已经在国际广播电台工作了,那天是周六,我上中班,办公室来了一个女的,说是外交部的,找我。我两年没有回51号,更不想跟外交部的任何人有来往,所以对这个阿姨的态度很坏。她却很耐心地把我拉到一边,说:“你妈妈回家了,你乔伯伯也在家,快过年了,你回去吧。”

  1979年的春节我们又是在史家胡同51号过的,那年特别热闹,因为我妈妈刚被放出来,所以大家都决定要好好过。

  妈妈放出来之后,我只在51号住了两年,就自费出国上大学了。

  这一走就是五年。就在我大学毕业的前一年乔冠华去世了,我妈妈没有告诉我,我是在《纽约时报》上看见的。

  1985年,我读完大学,回来替外国公司做事情,又搬回51号陪妈妈住。最热闹的一年春节是2003年,那年我们答应了宁瀛导演,利用过年放假在我家拍了电影《无穷动》,这是我们为51号院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情,留下了大量的影像素材。

  三年前,我妈妈也在春节前过世了。我妈妈一直说,51号院也就到她这一代,而我也总是在想,这个院子对我最重要的东西我都有了,就是我的记忆,这个谁也拿不走。

  该文节选自作家出版社新版《跨过厚厚的大红门》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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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晃是从北京史家胡同51号走出来的。这座漂亮的老四合院的主人都是中国近代史上的风云人物。洪晃的外祖父是大学者、大律师、曾和鲁迅打过笔墨官司的著名文人章士钊(章士钊是洪晃母亲的养父,洪晃的外祖父是陈度,陈度为军阀陈调元之子);母亲是著名外交官章含之,一度是毛泽东的英语教师,有“上海最后一个名媛”之称,她的美丽在中国无人不知;洪晃的继父是中国前外长乔冠华,“文革”时期在国际外交舞台上神采飞扬。章含之所著《跨过厚厚的大红门》,细腻地描写了史家胡同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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