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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年轮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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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 年 11 月 1 日 星期    【打印】  
没有年轮的村庄
□据 《南方周末》

由于没有自来水系统,村民必须从城里购买生活用水拉回坡上,一桶水需要1.5元。

明年小学毕业后,可能就无法上学了,13岁的杨天勇泪流不止。(李发兴 摄)

  核心提示  

  一纸户籍将云南省开远市的6000多人“屏蔽”于时代之外。他们没法去银行存钱,没法旅行,没法考学,没法打工,甚至不能合法结婚……

  也许,62岁的侯志强还得再“死”一次,这样他的老八儿子便能以“孤儿”的身份、花费较低成本拥有一个身份证并顺利结婚。

  侯志强居住在云南省开远市一个叫马头坡的村子里。事实上,在开远市,并不存在马头坡这个村庄,即使在当地最新版本的行政地图上,它也被标记为荒坡,虽然这里住着117户人家,597人。

  1980年,当侯志强夫妇带着4个孩子来到开远城外这块坡地时,这里还是飞鸟和走兽的领地,他砍下竹木和藤条,搭建起房屋,把家安在了这里。

  之后的数十年里,坡上搬来了上百户人家,文山的、蒙自的,甚至还有贵州的人搬来居住。

  侯志强的老家就在开远市旁边的屏边县,当年的饥饿对他来说刻骨铭心。为了不至于在老家被饿死,他便带着一家人到开远来寻活路。

  侯志强和村民们后来才知道,大家居住的马头坡属于云南省开远市灵泉办事处三台铺行政村管辖。    

  因为没有当地户口,他们被称做“黑村黑户”。在开远这个人口30万左右的县级市里,像侯志强这样的“黑人黑户”登记的就有1300余户,6500余人。

  “我倒是没几年活头了,关键是孩子们活得没有盼头”。这些年,侯志强和村里的老人们不再为找到一片可以让他们吃饱饭的土地感到骄傲,相比于坡地上刀耕火种的劳作,为儿女们的身份问题心焦,使得他们正迅速老去。没有户口,儿女们将无法考学、打工,也不能合法结婚。

  马头坡更像是一个孤岛,令侯志强的小儿子杨春华(侯志强随其养父姓,儿子辈按风俗认祖归宗姓杨)常常感到孤独,周围村庄的年轻人大都去山外打工了,他却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

  1

  流浪的“佃农”

  1959年,侯志强的养父因为生计投靠住在开远市石洞村的妹妹,当时只有10岁的他也跟随养父来到开远。不久后,全家就加入了石洞人民公社。

  歧视是在公社年终分粮时发现的。侯志强发现自己只分得“几捧玉米籽”,而跟他年纪相仿的当地社员却可以分得一蛇皮袋。后来他才知道,当地的男社员干一天活记“一个工”,而他由于是外来人员,干一天活只能记“六分工”。

  但他想到这里毕竟能吃饱肚子,就没有计较。

  1977年,开远等地开始清查人口,侯志强和不少自发移民被强令搬回屏边居住。

  在屏边住了3年,1980年他又回到了开远。当时,马头坡所在的三台铺已经分产到户,侯志强这些新来者必须要租种当地农民的土地。“租一亩开始给户主30斤玉米,后来就是给钱”。当时不少村民都自嘲他们是“交租子的佃农”。    

  虽然温饱问题解决了,但村民们沮丧地发现他们居住的村子比邻近的村子“差远啦”,这里没有学校、没有公路、没有电、没有合作医疗、甚至没有种地补贴,这里除了没有户口的村民,什么也没有。

  马头坡被遗忘了。

  2

  现任“村长”刘忠祥是村里百余户家庭的户主用玉米粒“投票”产生的。

  问到女儿的出生年月,眼前的李绍林一脸惘然。今年46岁的他有9个孩子,而他只记得女儿李美珍今年好像是10岁。

  他住在侯志强家旁边,因为两家都有9个儿女,被村人看成是“多福”之家。但事实上,李绍林的家只是一间低矮的石棉瓦房。

  在这里,多数的家庭没有电视机,村子里也从不开会。在这个离开远城只有15分钟路程的山村里,时间已经变得不再敏感。    

  因为这里居住的村民都是“黑人黑户”,无人管理,超生成为普遍现象,几乎每一个家庭都是儿女成群。

  “村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有着初中文化的杨有林意识到如果没有教育的话,马头坡就彻底完蛋了。1991年,在他的带动下,村民用黄泥和木板盖了一间房子作为村里的小学,杨有林就成了村里的第一个老师。

  之后,村子里关于土地的纠纷越来越多,村民想要选出一个“村长”来调解矛盾,另外帮助村民争取“政策”。现任“村长”刘忠祥就是村里百余户家庭的户主用玉米粒“投票”产生的。

  刘忠祥说马头坡的“村长”都是“只管事,不收钱”,他不接收上级村委会的薪水,也从不向村民收取辛苦费。在前任“村长”的争取下,2004年村子里通了电,但用电价是每度0.55元,而一般农村用电每度只收0.40元。由于没有自来水系统,村民的生活用水都必须从城里购买拉回坡上,一桶水需要1.5元。

  2010年,马头坡所在的三台铺村农民人均纯收入约4400元,而马头坡村民中不少家庭的总收入还不足千元。

  3

  牛圈里的课本

  在马头坡,村子里的女孩子十一二岁嫁人是很平常的事情。

  现在的马头坡上,最漂亮的房子是澳门慈善人士于2008年修建的道明小学。目前,这个小学只有一、三、四年级,有78名学生,因为人数不足停招,二年级就缺失了。

  在这所学校读书,家长不用缴纳任何费用,现在村子里面的孩子们都会在这里接受启蒙教育。李美珍13岁的哥哥李光亮已辍学回家,她和两个弟弟还在学校读书。

  从建校开始就在学校任教的王海芬老师特别心疼李美珍。王老师说,小美珍曾退过学,是她做家访后,孩子又回到学校,虽然成绩很好,但在四年级辍学已成必然。因为她的两个姐姐十几岁就嫁人了,目前家里需要她照顾弟弟。王老师说,在马头村,女孩子十一二岁嫁人是很平常的事情。    

  曾经是民办教师的杨有林,一直希望自己能把孩子送入大学,3个正在读书的孩子学习成绩都很好,但因家里条件有限,5个孩子只能和牛住在一间屋子里。孩子们的床就和牛的草窝拼在一起,床前是成堆的牛粪和牛草,上面整齐地放着一小叠课本。    

  缺乏教育的危险已经迫在眉睫,刘忠祥介绍说,2010年村里就有3个小青年在开远城里“抢钱”,被公安机关拘捕了,这些孩子几乎没有任何登记。

  李绍林的儿子去开远城后就失踪了,由于没有户口也没法报案。孩子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不知道。

  4

  “父母双亡”求户籍

  父母生下了自己,而现在为了“证明”自己,却要说父母都死去了。

  在侯志强的大家庭里,第七个儿子杨春明一直是家里的骄傲,他是马头坡的第一个中专生,如今在开远的一家企业工作。今年27岁的杨春明说,自己奋斗了这么多年,就是想住在城里。

  本来没有户口薄,他不能参加中考,但求学心切的他和父亲只好去求户籍部门,开远警方给他发放了一个暂住证。凭着这个证件号,他参加了2001年的中考,并考取了云南广播电视大学小学师资班(大专)。

  可是因为没有户口和身份证,学校根本不接纳他,侯志强只好带着儿子四处求告,后经人介绍,他到昆明推拿职业学校读了中专(这里没有查他的身份证)。毕业后,他又去公安局申请户口,当时公安机关为他特批了一张身份证。

  而他的哥哥们,却没有他这样幸运,由于开远市不接纳他们,他们只能回到屏边县去办理身份证,而回到开远后,他们仍然是“黑人黑户”。

  后来,户籍管理制度进一步严格,必须要出示父母的身份证明,才能办理子女的户口。2007年,杨春明的哥哥杨春云要结婚,拿着3000元回屏边办户口,但户籍机关坚持要杨春云拿着父亲侯志强和母亲的身份证才能办理,这意味着办一本户口簿的成本将高达万元,就是搭上家庭的全部积蓄也不够。

  为节省费用,杨春云灵机一动,他用“父母双亡”的谎言,来规避高额的办证费用。    

  户口终于办了下来,全家欢庆,侯志强和老伴也很开心。但杨春云心里却堵得慌,父母生下了自己,而现在为了“证明”自己,却要说父母都死去了。

  现在最让侯志强操心的就是老八杨春华了。这个22岁的儿子,在今年的花山节上,认识了一个18岁的开远姑娘,这让年迈的侯志强又喜又惧,能亲眼看到八儿子成家是他的福气,他并不忌讳“再死一次”。只是“上户口”需要的数千元费用,会让这个家再度回到贫困……

  据了解,今年8月,开远市出台了一个自发移民管理实施方案,对他们提出一些扶持政策。“住户都来自周边各个县市,户口的问题在开远是解决不了的,需要省里或者红河州里安排”。常年帮村民解决户口问题的熊正义觉得,为这些自发移民“落户”,实在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