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她不喜欢我,更偏爱温顺听话的姐姐。姐姐远赴边疆从军,对姐姐远隔山水的思念令我们关系更紧张。不记得是为了一件什么小事,那次她狠狠地打了我一顿,倔强的我就是不肯哭。那以后,我们冷战。在她面前,我总是沉默,桀骜不驯的眼神里是一颗叛逆的心。
出嫁前一晚,在我的小屋里试穿婚纱,我哭红了眼睛,有淡淡的委屈在心里,也有隐隐的解脱:从此,我自由了。她坐在我旁边,幽幽低语:“嫁人了,不比在家,千万别由着性子来……”我第一次注意到她眼神里的落寞。
生了儿子,也做了母亲,我们之间的关系反而好了起来。儿子满月时回家小住,她抱着儿子颤巍巍的一脸喜气。儿子的棉衣脏了,她执意拆洗,哆哆嗦嗦费了老大的劲儿,总算把棉衣做好。彼时,她的手患类风湿,关节已变形。
儿子上幼儿园了,每到周一早上,她要走过两条马路,来家里接儿子上幼儿园,下午再把儿子从幼儿园接出来。每每我下班,总看到他们一老一小坐在学校附近的银行门口,说着笑着,看我回来一脸欢喜的样子。路上车水马龙,来往如梭,看我不放心,她笑着说:“我看他看得紧着呢!不会出事儿!”
有一次她带儿子过马路,儿子从她手里突然挣脱去捡掉了的玩具,眼看要被后面的车撞上,情急之下她飞快地跑上去拉回儿子,车子从她跑掉的鞋子上碾过。她就那样光着脚紧紧地拉着儿子,她的脚扎在一颗钉子上,鲜血直流。晚上,看到她血迹斑斑的鞋子,我一把拉过儿子便打,她用身子护住:“打他做什么?小孩子又不懂事!”我的眼湿润了。
在广场晨练,突然听到有人叫我。原来是她,每次总絮絮叨叨地拉我说家长里短。我每次总是不耐烦地打断她:“好了好了,知道了,我还有事,回头再说吧……”她一迭声地叮嘱我:“记得回家啊,今天包饺子!”然后一瘸一拐地穿过马路,去早市买菜。在晨曦里看她走过天子驾六博物馆,龙应台的《目送》浮现眼前:所谓母子亲情一场,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远行与别离,而他用背影告诉你:不用追。
她的身体越来越差,类风湿严重到手关节严重变形,脚也浮肿了,血压高得厉害。让她住院,她怎么也不肯:“我住院了谁送你儿子上幼儿园?”我一震,一向以为她最不爱我,多少年我为此郁闷、纠结。就是这个个子矮小、黑瘦、走路一瘸一拐的老人,我一向以为不爱我的老人,却抱着病体,承担着帮我接送儿子的重任。可我,有时间上网,有时间交友聊天,有时间旅游,有时间看电影、读书、写字,却没时间陪她逛一次街,说一会儿话。
是不是她的寂寞,我永远不懂?
她是我的老妈。是谁让时光老去,把我亲亲的老妈逼入暮年的时光隧道?
在我的劝慰下,她终于住进医院。换上宽大的蓝色病号服,她的瘦弱更是令我触目惊心:脸色蜡黄,额上青筋暴起,躺在白被单下如同一个弱小的孩子。安顿好她离开医院时,她忽然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我舍不得孩子,你——不会把我放在医院不管吧?”我的眼泪奔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