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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04版:三彩风·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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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上古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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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与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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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 年 2 月 8 日 星期    【打印】  
父亲与茶香
□宋殿儒
  家乡的冬天很冷,但家乡人在冬天总有一杯热茶相伴,屋外冷冷的,屋里的人心热热的。

  父亲嗜烟茶酒水,这也是许多北方男人特有的生活习惯。清晨早起,女人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火炉烧热,把茶水沏好。当男人拖沓沉闷的脚步声朝向厅堂时,堂屋里已飘起茶香。随后是男人闲话农事家常的闷闷低语,间杂着杯盘碰撞的叮当声,侵扰着我童年的梦。当淡淡的茶香和着稀薄的草烟味随着阳光盈满土坯老屋时,孩子们就该起床了。

  童年记忆里的父亲很不真实,甚至有些陌生。家乡方圆百里,就出了我父亲这么一个高小生,在20世纪50年代,应该是件很荣耀的事。

  父亲从公社的高小学堂毕业后,就去了外地工作,每年回家一趟。父亲每次回家,即便不是年节,也是家里最热闹的日子。母亲忙里忙外,招呼着来来往往的亲友。奶奶总是静坐一角,隔着缭绕的水雾青烟,泪眼汪汪地注视着她笑语迎客的儿子。我们则四下里炫耀着父亲给我们带来的荣光。

  自此,家里总要有几日从早到晚烟气弥漫、茶香不断了。只有到了深夜,人们散去后,父亲才有时间陪奶奶小坐。母亲说,父亲以前到了冬天,每晚都会给奶奶暖脚。

  家乡并不是茶乡,但野地里生长着南方少有的金贵名茶,像金银花、野菊花、薄荷、连翘等。父亲最爱喝的是金银花和野菊花。但是,我小时候,父亲不许小孩子喝茶,怕我们戒不掉这个习惯而增加生活开支。在那个只识得白开水滋味的清淡年代,喝茶是一种奢侈行为。虽然,我们自小浸染茶香,却是不敢过多地品尝。

  父亲在南方的茶乡工作,可父亲总爱喝家乡的茶。母亲每每回老家,肩挑手提回来的都是大包小包的茶叶。茶叶是家乡的亲友炒制的。故土难离,那分乡里亲情都融进茶里,又飘向千里之外父亲手中的茶杯,滋润着艰涩的岁月,温暖着离家的乡愁。

  父亲从不曾提起想家。他总是有许多工作要忙。姥爷、姥姥、奶奶在世时,母亲每年都要回去两趟,以至于我们长大后常打趣说:你们挣的那点钱全都捐给铁道部了吧!

  奶奶去世那天,我放学走进家门,破天荒地见到了总是最后一个进家门的父亲。他独自坐在餐厅里,背对着大门,面朝着北墙,一团团青白的烟雾在他面前升起,又在他周身缭绕。他面前放着一壶水汽升腾的金银花茶,父亲的背影,蜷缩在一团莫名的悲伤里,似乎要拒一切于千里之外。母亲走过来低声告诉我,接到叔叔发来的电报,奶奶去世了。

  奶奶去世后,父亲每日下班后,依旧是一壶茶,一支烟,独自坐在一团水汽青烟里,面朝北方,静默凝望。

  餐厅的窗开在东墙,家乡是在北方。可后来父亲凝望的不再是家的方向。父亲说,奶奶的魂已经离开了故土,一定正在飘离人间的路上朝我们凝望,寻找着我们蜗居的南方……

  我从未见过父亲流泪,而我在那个夜晚见他偷偷掉泪了。我一下子感到父亲伟大得高不可攀。

  父亲以沉默的方式拒绝着离别的忧伤,他用总不离手的家乡茶润泽着心底的悲哀。我的记忆里便总是回放着,那日,他手边那一壶热茶,还有那袅袅升腾的一缕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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